在開封府內城東南的保康門外,緊挨著汴河上土橋邊的東十字街一段,是此時外城最為繁華,鋪席最為要鬨的幾處之一。
沿街儘是鋪席酒樓,在其中一座名為合樂樓的酒樓中,郭信就正坐在臨窗的二樓,觀望著窗外的景致。他選得位置極好,恰好能將街道上的販夫走卒與不遠處橫跨汴河的上土橋收入眼中,視線再遠些則是內城裡更高的殿宇和城中幾處寺院的佛塔。
郭信在開封府已經待了半月,卻依舊不太適應這樣繁華而熱鬨的市井。或許是他待慣了北方經濟蕭瑟的太原府,又或許在他看來,眼前的開封府與他來此之前心目中所想象的那座城池差彆實在太大。
在郭信想來,中原曆經過這麼多場兵禍戰亂,而數月前又剛被一支異族軍隊進駐搶占,不論如何也不應該是眼前這般圖景。
可直到進城郭信才驚奇地發現,原本以為契丹人會將此地糟蹋得如何如何,如今看來卻純粹是自己的多慮,開封府依舊保持著他的富庶和活力——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也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保持如此。
這讓他不禁去想中原混亂的世道到底如何在影響樓下這些黎民的生活……也讓他隨即萌生出一個不太成熟的想法:即使再黑暗而動蕩的世道,破敗與凋敝也不會是世間單調的主題,人們總有辦法讓自己活下去,並且活得更好。
正當郭信的眼睛迷離在醉醺醺的熱鬨景象中時,包廂的門突然被拉開了,高矮兩個漢子前後鑽了進來。
“郭指揮使!”兩人一同向窗邊的郭信行禮。
郭信這時才將目光收回到屋中,落在進屋的章承化與王元茂二人身上,隨意地擺了擺手:“不必多禮,坐罷。”
今日是郭信做東,先前去春樂坊‘強擄’玉娘時他曾叫二人為自己撐了場子,他當時應過二人日後到汴梁時再尋機會宴請。郭信的記性很好,即便是這些瑣碎的事,隻要是對人答應過,他都向來都能記在心上。
“沒想到意哥兒還記得那事。”王元茂還想推辭一番,卻見章承化已經一聲不吭地坐在了郭信旁邊,於是也趕忙抽出椅子坐上:“不好叫意哥兒破費,意思意思就行。”
倒不是王元茂客套虛假,而是他比章石頭更清楚眼前年輕郎君如今是何等重要的人物。隨著朝廷初創,官家分設百官,尤其以楊邠、郭威、蘇逢吉、蘇禹珪四人最為顯耀,眼下朝廷軍事多由楊、郭二人處置,而百司庶務則大多由二蘇裁決。
這樣一來,王元茂哪裡還不清楚,眼前的上峰作為樞密院二號人物郭威之子,實際上已經半隻腳踏進了朝中最核心的權力圈子,恐怕不用多久就要趕上自己從兄王進升任都指揮使……甚至調去更為要緊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眼下禁軍建製才剛剛建成,上麵可還有不少位置都空缺著。
郭信看出王元茂的忐忑,隨意笑道:“官家賞賜不菲,都是自家兄弟,我也不是小氣的人。”
酒樓的夥計很快就送上一盤又一盤菜肴,多是炒兔、炒肺、煎鵪子之類的葷菜,倒不是郭信挑食,實在是因為他先前在路上吃夠了野菜米粥,嘴裡早已淡出個鳥來。
王元茂和章承化二人也不再拘束,畢竟早已不是第一次和郭信吃一鍋飯,在軍中時郭信便向來是與普通將士同吃同睡的。
三人一邊吃食,漸漸敞開了話題。
三人間能聊的自然離不開軍事,王元茂很快就說起奉**整編的事:“咱本來定的是下月趕在護聖軍後頭挑選兵員,充實本部。結果現在又突然說要改到後日,可眼下軍裡頭名冊帳籍還是一片混亂,咱還沒理出個頭緒,這就又要添上一批生卒,真不知道是上麵是啥意思。”
章承化冷哼一聲:“總不能讓咱奉國事事都跟在那護聖後頭,不然遲早讓那幫醃臢的貨騎在咱頭上屙屎撒尿。”
郭信嘴角一抽,默不動聲地將筷子擱下道:“護聖軍是馬軍,比咱步軍先一步挑人倒不奇怪……至於突然變更日子的緣故,聽聞魏州那邊戰事不順,想來官家這是急著要搭建禁軍班子,好震住那些盯著魏州戰事的藩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