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信從軍營裡出來時,太陽剛剛下山,四周的光線漸漸黯淡,但還未到點燈的時辰。
郭信帶著郭樸沿著汴河,向內城中的家走去。汴河兩岸街上的人流依然很多,一天的喧囂還沒有完全落下帷幕。長街上的茶樓酒樓不少,偶爾也有穿著官服和戎裝的人從中進出。
晚風一吹,郭信忽然想起來,後世被稱作國寶的清明上河圖,畫的是否就是眼前這汴河的風貌?
郭信很用心的回憶了一番,卻怎麼也記不起很多細節來。不過他現在已經很少會回憶起後世的事情,不僅因為那些記憶已經變得十分遙遠,更因為他現在有了新的生活,眼前的很多事情就足以耗儘他的精力。
他又想起今早的事。那軍漢為什麼剛來就敢在人群裡出言不遜?不過看那軍漢的模樣還很年輕,應該與自己的年紀相近。年輕人難免犯錯,隻是那軍漢沒有一個好爹,就免不了要自己兜下這種禍事。
說話總是要負責的,郭信沒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什麼錯,起碼能在一開始就給其他軍漢們留下較深的印象。
過橋時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眼下快到月底,正是月光稀微的日子。沿街的店鋪食肆漸漸張掛起一盞盞燈籠,市井的燈火映照在汴河上,河水仍在流淌,停泊的商船微微晃著,水麵上的燈火也隨之搖曳起伏。
郭信正想著,突然頭頂的天空閃亮了一下,接著就傳來隆隆的雷聲。
郭信抬頭望著天,黑沉沉的什麼也看不真切,卻能感受到某種低沉的力量正在積蓄醞釀。
郭信默默道:“看樣子今晚得下雨。”
“八月打雷,遍地是賊。”身後的郭樸跟著咕噥了一句。
……
樞密院中。
天上的雷聲響過第一通時,郭威剛處置完魏州方麵行營的糧秣調撥,卻突然接到急宣,傳召他立刻到宮中去等待陛見。
這時已經不是一個尋常會受到傳召的時辰,但郭威還是沒有遲疑就跟著小內監向內廷走去。
樞密院與中書、門下二省的衙署就在宮城中,沒一會他就來到了官家平日常待的滋德殿前。
值殿的內廷禁軍看見郭威被帶來,輕輕為他打開殿側的小門,讓郭威進去。
郭威進入殿中,首先感受到殿內的氣氛有些悶熱。殿裡擺著幾尊獸形的銅爐,銅爐裡正燃著銀碳,正是殿中悶熱的來源。
此時還是八月間的日子,秋雨還未下過一場,按理說還不到寒冷的日子。但郭威卻並不對殿中的異景感到奇怪,作為正受劉知遠器重恩寵的重臣,他自然知道外間人所不知的許多內情。
劉知遠在沙場征戰多年,早已落下一身的隱疾,這個濕冷的時節是他最難忍受的日子,而那幾尊獸爐也正是因此而擺放在此處。
至於獸爐能否真的起到祛除陰氣的作用,郭威雖然不得而知,卻能隱隱從劉知遠那時而緊咬的牙關中得出一個讓他心情複雜的論斷:官家已經老了。
傳旨的小內監將郭威引到禦前,低聲唱道:“樞密副使郭威宣到。”
禦案前的劉知遠隻是低沉地說了一句:“退下罷。”
小內監很快就退出殿內,郭威在殿中隻是微微一拜:“見過陛下。”
郭威與劉知遠相識已有數十年之久,知道此時沒有外人,自己禮節顧的太全反會讓君臣間的關係顯得生疏。
劉知遠的語氣依舊低沉:“郭使君坐罷。”
郭威轉過身,看見殿中已經設了座次,當即便知道受到傳召的並不僅有自己一人。
但他又稍稍有些意外,因為在往常這個時候,劉知遠隻會傳召樞密院的自己與楊邠,兩位宰相蘇逢吉、蘇禹珪,以及三司使王章五人在場。
而今天的座次卻有六個。
郭威遲疑了一下,仿佛是看出他的疑惑,劉知遠拍了拍手,靠背的屏風後就走出一個人來——原來是皇長子劉承訓。
劉承訓朝郭威先作了一揖:“郭樞密。”
郭威也拱手回禮,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坐在禦案後的劉知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