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信的話中似有所指,符昭序卻無法輕易作出回應。父親符彥卿與李守貞在前朝是舊識,因此即使他固然比郭信更了解李崇訓的為人,前幾日李崇訓登門便要大妹與其同去河中府更是令他少有的發了火氣,但作為一名符家子弟,不得不時刻考慮自己的言行。眼前的郭信雖然看似親近,誰又知道是否是得了其父郭威的意思來試探或挑撥符家與李家的關係?
既然是一個沒有正確回答的題目,符昭序略作一想,便不動聲色地引開話頭:“說起來,還不知意哥兒在禁軍任何高職?”
郭信也並未在李崇訓的問題上多做糾纏,隨著符昭序的話道:“不是甚麼高職,忝作奉**指揮使。”
符昭序微微點頭,沒有被郭信謙遜的語氣騙過。對禁軍、鎮軍都十分了解的他自然知道這句話裡的分量,一個指揮使或許確實算不上什麼高職,但以眼前郭信的年紀,能在禁軍主力軍中做一指揮使,單靠樞密使之子的背景還不足夠,何況郭信還非長子,顯然是有實在軍功在身。
很快兩人就找到了新的話題——戰爭。郭信從頭一次在代州作戰講起,又講到去年年末在魏州之戰的慘烈。片刻之後,兩人言語間就已經十分熱絡親切,初次正式會麵的隔膜也不自覺間煙消雲散。
直到又一陣連續轟然的響雷,將二人從並不遙遠的戰爭記憶中拉回了沉悶的現實,雷聲且過,豆大的雨珠就開始傾落,劈裡啪啦敲打著屋瓦和磚麵。
“從頭回在封丘門與符郎見麵時,我就覺得親切,”郭信起身,“隻是時候不早,我得趁雨大前先回府去,還望日後再與符郎同場驅馳。”
符昭序挽留道:“天已將黑,雨勢又大,意哥兒乾脆在這兒暫住一晚不急。”
雨水已在堂簷垂下了一片雨幕,雨勢顯然極大,看上去也不是一時片刻能夠消歇的樣子。於是郭信客氣兩句便也不再推辭:“既然如此,叨擾符郎了。”
“意哥兒跟我不需見外。”說罷符昭序便招來仆人張傘引郭信前去客房。
客房離得不遠,但仍叫郭信膝下的袍擺濕了個透。仆人收拾了客房,見郭信無他吩咐,很快告退離去,留郭信一人獨處。
郭信進屋收了傘,默默打量著眼前的事物:整個院子空蕩蕩的,突然一陣狂風吹過,東邊廂房的門便被風猛然吹開,哐當哐當撞著門框。郭信所在的廂房窗也沒有關緊,幾縷雨絲偶爾會隨風飄在他的臉上。這場景,與他一路進符家感受到的華貴氣息完全不同。
不過他並不責怪符昭序待客不周,畢竟符家久在外鎮,東京城裡的宅子疏於打理,仆從怠惰十分正常,恐怕符昭序也沒法讓所見之外的一切都維持光鮮——也就如這岐國公府一般,越是龐大的東西,維持起它來就越是困難,符彥卿看似名位顯赫當世,實則在主人看不見的角落已經開始破落,光要維持地位就已經需要耗儘心力,冒著被朝廷猜忌的風險勾結已與東京不和的李守貞不就是為了如此?
郭信關好了窗,將沾濕的袍子掛起後,便躺在床上默默思索。在他看來,從唐時起的藩鎮製度注定將會隨著中央實力的不斷增長而消亡,這不僅是他的推斷,也是曆史本身的答案。但他隨之苦笑,若一切都按曆史上的答案來,自己豈不是也要引頸待戮了?不論如何,眼下藩鎮還仍具備相當的實力,他此番意圖交好符家,也正是為了避免自家慘遭屠戮的厄運。既然無法從根本上斷絕劉承佑滅除權臣的想法,那就隻有奮起反抗,讓劉承佑懾於自家實力不敢貿然下手,甚至讓自家具備提前下手的能力……
正當郭信漸漸欲睡時,屋門卻突然被叩響了。
郭信翻身起來:“誰?”
門外是一個女聲:“奉郎君的命,前來侍候郭將軍。”
符昭序以為自己是這種人?郭信仔細一想,又覺得用府上小娘招待客人在此時來看確實算不上什麼特彆的事,何況自己似乎因為玉娘曾經沾過好色的名聲。但他這會兒確實沒什麼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