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廂校場前,身形矯健的郭信跨坐在馬背上,他體態挺拔,穿著繡有暗紫色花紋的大紅圓領袍,腰側的長短刀劍劍鞘在當空的晧日下散發著金屬的光澤,光滑的棗紅馬身上印著一道道深色的汗跡。
侍衛步軍都指揮使曹英幾乎和郭信同時到達右廂校場,在他們二人麵前不遠就是上百名已被束縛了手腳跪在地上的軍漢,那些人便是此次“兵變”的主角。而在郭信身後,則是他的親兵與曹彬帶來的巡檢司所屬全副武裝的甲士,此外還有巡檢司掌書記許豐。
校場在兵變發生不久就被在營中當值的主將、右廂都虞侯韓通領兵掌控,並解散了右廂今日在訓士卒。
郭信很快就搞清楚了情況,大抵與郭樸稟報的內容差彆不大,隻是規模遠小於郭信預想中那般糟糕的情況,涉及的也就是眼前這百餘人而已。
至於兵變原因,郭信更是覺得無語,甚至覺得有些可笑。
自劉知遠南下中原時,奉國軍便一直與護聖軍存在矛盾,堪稱是步軍與馬軍間的‘兵種之爭’,而郭信先前在澶州被擁立時,因郭信在內的大多數奉國軍都在東京留守,故而當時參與擁立的禁軍大多都是護聖軍。
到郭威回到東京,賞賜自然會略有傾向於護聖軍,如今護聖軍主力再次隨王殷鎮守河北——照例,禁軍出征後不僅照常供給軍費,還有額外一筆的‘出界糧’,而北漢軍甚至根本沒想過東出太行山去與尋求幽燕的契丹合兵,選擇的是晉州方向。
在晉州王晏大破漢軍後,奉國軍內的話題一如往日地開始洗刷護聖軍白占軍籍還吃雙份軍餉……這些話題軍漢們以往多是在私下吃酒時說一聲,但今日卻有人在校場聚集操演時公開議論此事,甚至於出現了要由奉國軍獨自再擁立一遍郭威的荒唐提議。
郭信瞧著那些曝曬於日光下的軍漢,他們無一不是把頭耷拉在兩個肩膀裡,郭信不在意他們是在躲避日頭的毒辣還是畏懼自己和曹英等人的視線,他所在意的是眼前這件事是否隻是一樁鬨劇。
被稱作兵變的人裡,軍職最高者不過是一名都將,而這夥人隻是在校場喊了些號子,完全沒有兵變該有的樣子——串聯同袍、挾持上峰、占領武庫奪取兵甲……這套流程在近百餘年間貫穿數個王朝,已經上演過無數次了,每個武夫都或多或少從老人口中聽聞、甚至親眼見過、親曆過類似的事。
而眼前這些人連兵器甲胄都沒有,隻是群情激奮地呼喊口號,怎麼兵變?也正因如此,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兵變就被完全控製,校場上連血也沒見著。
果然身邊的曹英就說道“這不是兵變,不過是一些蠢漢酒醉未醒,今日在軍中說些胡言罷了。”
郭信心裡讚同曹英的論斷,但校場上的事既然能由郭樸傳到他耳朵裡,此事必然也早已傳到宮裡去了。
郭信遂隻是令許豐將事實俱實寫成進奏,讓曹彬親自送去政事堂,並對曹英道“到底如何處置,還須奏請父皇定奪,公以為如何?”
曹英自然隻有點頭讚同。
不多時,陸續有一些武將到場,有剛調到右廂幾天的舊部王元茂,姚進、薛得福,也有先前在曹英家宴上見過的張令鐸、韓令坤等人。
郭信環顧一圈,這時候倒是見不到王進了,多半是覺得出事的是右廂,和他左廂都指揮使沒什麼關係,自然該離得遠一些。
很快就有軍將來到郭信和曹英馬前稟報“查清楚了,多是右廂四軍的人,其餘各軍亦有人受裹挾隨同,不過僅七八人而已。”
身後傳來不知哪些人放鬆下來的喘氣聲,不過事情並沒有直接牽扯到舊部王元茂等人所在的右廂二、三軍,郭信心裡也籲了一口氣。
諸將當中,隻有右廂都虞侯、四軍都指揮使何徽聞言臉色煞白,三步並作兩步地跪倒在曹英馬前“冤枉!末將實不知此事!”
郭信瞧著何徽的神情模樣,覺得應該是實情。他其實是認識何徽的,當初西征長安趙思綰時,何徽就與自己同在南麵行營隸屬尚洪遷麾下,不過彼時何徽是都指揮使,他隻是指揮使,兩人之間沒有交往,王峻到達長安後不久又調自己去支援趙暉,實在談不上有什麼交情。
“娘的,事到如今還說這些做屁!”在軍中以忠厚老實聞名的曹英竟也當眾破口大罵,舉鞭在空中抽了個響鞭。
見曹英無意支持自己,焦急之下,何徽便又起身,隨手抽出刀就朝那些軍漢走去“直娘賊!自個兒尋死還來害老子!”
“慢著。”馬上的郭信發聲了。
然而何徽頭也不回,仍咒罵著向前,郭信皺眉向身後揮揮手,當即幾個親兵衝上前去攔住何徽,並把刀奪在地上。
郭信轉頭看了一眼曹英,見他無動於衷,遂向那邊的何徽道“何將軍,是非曲直不由得刀刃來判,何必如此?”
郭信隨後指著日頭,問曹英“既然犯事者身份俱已查明身份,我等又已將此間情況稟明父皇及政事堂,不如叫不相乾的人先回去各自安撫、約束部下,咱們幾人去正堂裡等候禦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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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所言甚是。”曹英當即表示讚同,隨即下發傳令。
正堂之上,曹英屏退了無關人等,與郭信坐在首位,隻有韓通和許豐作陪。
“東京新設巡檢司,我本想著城內禁軍大部是我熟悉的奉國軍,我軍上下和睦,軍紀嚴厲,應是輕鬆的差事,不成想剛上任就出這樣的事,著實叫人可恨。”
麵相周正的韓通一臉懊悔道“是末將無能,竟令校場生出這樣的事,實在有負聖恩。”
“我不是在說韓將軍,將軍能夠當機立斷遣散軍卒,以至軍中局麵未走向失控,說是有功也不為過。”
說話間,外間一陣吵鬨,便有親兵稟報稱有中使自宮中齎來諭旨。
郭信等人連忙到階下迎接,稍時便看到曹記恩帶著曹彬在內的一行人前來宣旨。
曹記恩先是單獨與郭信執禮,隨後便拿出諭旨宣到“朕自平禍亂以來,朝廷以禮禦人倫,以刑齊兆民,何至今日烏合凶狂,兵亂煩擾?著皇子開封尹郭侗、皇子東京巡檢使郭信,並殿前司指揮使李重進、侍禦史盧億、刑部員外郎曹匪躬、大理正段濤等人會審,諸司宜細察其事,待究其事機,立行嚴斷懲戒,以安軍民之心。”
郭信當即領旨,曹記恩便稱還要去其他幾處衙門宣旨,與郭信等人告辭。
郭信將曹記恩一行人送走,便把曹彬叫來堂上問話“怎麼會叫上這麼多人?”
曹彬便道“陛下在宮中剛得知此事龍顏大怒,尚不知兵變多少人時,當即就已傳旨樞密院調殿前軍張永德、親衛軍慕容延釗等人領兵來右廂彈壓,好在殿下上奏及時,這才及時作罷。以上是在政事堂時,王峻王相公親口與我所說。”
郭威很生氣,而且突然這麼多人參與進來,郭信當即覺得事情變得十分麻煩棘手,一旁的曹英和韓通二人臉色更是變得十分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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