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經常被鄒平喊做大傻個，可劉茂又不是真傻，隻是開竅有點晚罷了。再加上性格內向，就會顯得有點木訥。/br這半年多以來，劉茂身邊發生了許多出乎預料的事情。經曆的多了，人就會成長的更快一點。/br劉茂家跟張麗家距離還是有點遠的，因此平時的走動也不算頻繁，遠不如跟賀冰家那麼親近。/br劉茂對賀冰的那個三姨自然也是沒什麼感情，不至於聽說她得了不治之症就傷心難過之類的。/br鄒平知道劉茂家跟三姨家的關係，以他這個怪胎的聰明勁，這次專門過來告訴劉茂這個消息，自然是另有深意。/br三姨得了不治之症，自然就不能去維納斯上班了，張麗也就不用每晚接送了。/br可五姨還要去上班，這樣一來豈不是每晚賀冰隻能自己走了嗎。/br劉茂很快就想到了問題的關鍵，然後跟鄒平交換了一個眼神。/br“這怎辦，現在天黑的晚，道上人多還好說。等到了冬天，黑咕隆咚的賀冰她一個小姑娘自己走那麼長的夜路，豈不是很危險。”/br將鄒平拉到胡同裡，劉茂憂心忡忡的嘀咕道。/br“那不是正好，你個慫貨就可以借機光明正大的陪著冰姐一起去了。夜深人靜，孤男寡女，發生點什麼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嘛。”/br鄒平賤笑道。/br“你敢不敢當著五姨的麵，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br現如今的劉茂，可不是當初動不動就被鄒平懟的啞口無言的那個劉茂了，瞪著眼睛說道。/br“說啥，就說傻大個惦記你家大姑娘，要給五姨你當姑爺。”/br鄒平反將一軍道。/br“我當大姑爺，你當二姑爺，咱倆嘎聯橋。”/br劉茂也是毫不示弱，把鄒平一起拖下水。/br“我才八歲，我是小孩子，你覺得五姨會當回事嗎？”/br鄒平祭出終極大招，劉茂再度啞口無言。/br“對了，再跟你說件事。”/br鄒平收起嬉皮笑臉，用手指懟了懟劉茂肅容道。/br“過幾天，我爸就要接我去辦入學手續了，到時候就沒人給你當軍師了，你自己可要放聰明點。”/br這事劉茂早幾天就已經聽說了，聞言心頭有些黯然的點了點頭。/br“到了新家你也會來點事，彆動不動就耍小聰明，小心後媽虐待你。”/br“嘁！”/br鄒平露出不屑的神情。/br到了夜裡十點多，劉茂偷摸翻出院牆，去到那個熟悉的陰影裡藏起來。/br十一點多的時候，賀冰一個人走出院門，朝著漆黑無人的胡同左右看了幾眼，遲疑了半刻後，還是毅然決然的走出了胡同。/br今晚賀冰走的有些慢，稍有風吹草動就會停下來左右觀望，以至於劉茂也有些狼狽，需要提高注意力，做好時刻躲起來的準備。/br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三姨得病的緣故，今晚五姨喝的似乎有點多，連站著都有點費勁了，幾乎是被賀冰背回家的。/br好幾次暗中跟在後麵的劉茂，看到背著母親的賀冰身形踉蹌看著要摔倒的架勢，想要衝上去幫忙，最後卻還是不敢。/br在暗處藏的久了，就很難再坦然的麵對光明。/br賀冰將母親背回家時，已經是半夜兩點多了。/br家裡外屋地的燈還亮著，賀雪就守在屋門口，透過縫隙朝外看，等著姐姐和母親回家。/br她畢竟隻是一個八歲的小姑娘，害怕一個人在家。/br一直等到賀冰家的燈都滅了，劉茂這才翻過院牆回到自己家。/br鑽進被窩裡的時候，劉茂在心裡痛罵自己。/br“廢物、廢物、廢物…”/br幾天後的一個晚上，劉茂看著鄒平坐上一輛很漂亮的摩托車，被他親爸和後媽給接走了。/br某一天的早上，劉茂被一陣哭聲吵醒。/br穿上衣服鞋襪走出院門，這才知道張麗的母親死了。/br雖然平時的關係算不上親近，但畢竟遠親不如近鄰，劉茂的爺爺奶奶和二叔劉宗，去幫著布置靈堂，接待前來吊唁的親友。/br這邊的規矩是人死之後要在家停屍三天，劉茂現在算是個半大小夥子，自然也要去幫著乾一些力所能及的活。/br劉茂到的時候，就看到張麗穿著白布孝服，正跪在靈堂裡哭。/br賀冰在旁邊雙眼紅紅的安慰著她。/br“節哀順變。”/br劉茂走過去，用從電視劇裡學來的台詞安慰道。/br停屍的三天裡，劉茂沒看到張麗她爸，連同她爸那邊的親戚也是一個都沒見到。聽劉嬸她們說，好像是張麗她爸那邊的親戚嫌棄三姨陪人跳舞丟人，不樂意過來。/br出殯那天，張麗捧著三姨的遺像站在出靈隊伍的前頭。因為沒有兒子，五姨就花錢雇了一個二十出頭的盲流子充當孝子，在出靈隊伍走出胡同，棺材要上車的時候，負責摔盆，哭幾聲。/br從殯儀館出來的時候，張麗捧著三姨的骨灰盒哭暈過去好幾次。/br劉茂也跟著抹了幾把眼淚。/br“臭小子，以後我死了，就得是你給我摔盆了。”/br站在旁邊的二叔跟劉茂打趣道，他倒是沒有什麼哀傷的情緒。/br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又下雪了。/br入冬沒多久，張麗她爸有一天晚上喝大酒在雪地裡睡著了，第二天被人發現的時候都已經凍的梆梆硬了。/br可悲的是，張麗她爸凍死的地方就距離劉茂每天晚上藏身的那個角落不遠。/br三姨死了以後，張麗每天晚上都會陪著賀冰去接五姨。那一晚，張麗從他爸的身邊來回路過兩次。/br而兩人都沒有發現身邊近在咫尺的那個躺在雪堆裡的男人。/br張麗家又辦了一場喪事，不過這次張麗沒有哭，喪事的規模和來吊唁的人也沒有上次多。/br一個多月前剛入秋的時候，鄒平的奶奶中風癱瘓了，鄒平跟著他爸和後媽來看過一次。/br劉茂本以為這個寒假鄒平不會再過來了，畢竟他爺爺要照顧癱瘓的奶奶，沒有多餘的精力再管他。/br可意外的是，放寒假的第一天早上，鄒平就自己背著小書包跑過來了。/br那天下起了大雪，劉茂正在二叔的指揮下在院子裡麵掃雪，餘光無意中透過院子柵欄的空隙瞟到外麵有一團什麼東西滾了過去。/br“去開門。”/br二叔突然朝劉茂喊道。/br劉茂雖然不知道啥情況，卻也聽話的放下竹枝編的大掃帚去把院門打開，然後就看到一個差不多到自己胸口高，從上到下都被白雪覆蓋的東西杵在斜對麵的院門口。/br“小不點？”/br劉茂不太確認的喊了一聲。/br那個全身覆雪的東西遲緩的轉過身來，露出一張被凍的通紅的小臉，鼻子下邊還掛著兩條清鼻涕。/br“早啊，大傻個。”/br鄒平吸了一下鼻涕，歡快的揚起手來打招呼。身上的積雪隨著他的動作簌簌的掉下來。/br然後鄒平轉過頭去疑惑的看向院門。/br“我敲門咋沒人應呢。”/br“你奶奶前天晚上就住院了，你爺擱醫院陪護呢，你爸沒跟你說啊？”/br“我爸都出差半個月了。”/br這時劉宗一瘸一拐的走到劉茂身後站下，朝鄒平問道。/br“下這麼大雪，公交都停了，你咋來地啊？”/br“走過來地唄。”/br鄒平吸溜著鼻涕答道。/br“牛逼！”/br劉宗豎起大拇指讚歎，然後又問道。/br“得走一個多小時吧？”/br鄒平抬起左手，擼起袖子，露出戴在手腕上的卡通電子手表。看了一眼時間，默默計算了幾秒後答道。/br“兩個小時零十九分鐘。雪太深了，走不快。中間還卡了一跤，擱那躺了一會才起來，要不能提前十分鐘。”/br說完以後，鄒平朝兩人擺了擺手。/br“二叔再見，傻大個再見，我去醫院看我奶去了。”/br“回來。”/br劉宗卻是冷不丁的吼了一嗓子，把劉茂嚇得打了個哆嗦。/br“你個小屁孩去乾哈啊，添亂呐。趕緊進屋呆著去，等晚上我領你去。”/br說罷，劉宗抬腳揣在劉茂屁股上。/br“還傻愣著乾哈呢，給小不點整屋裡去。”/br劉茂過去拉鄒平的手，鄒平卻是抗拒的甩開了。/br“我要去看我奶。”/br說著轉身就要跑，卻是被劉茂從後麵一個腿絆給絆倒了。然後劉茂一個虎撲撲在鄒平身上，用胳膊夾住他的腦袋。/br“幾天沒見更能裝了哈，你裝啥呀，再裝一個給哥看看。”/br“傻大個你偷襲，不是英雄好漢。”/br“行了彆鬨了，趕緊把他整屋裡去，把剩飯剩菜熱了讓他吃點，大冷天走那麼長的道，彆再凍感冒了。”/br劉宗大聲訓斥道。/br到了晚上，大雪還是半點沒有停下裡的意思。/br劉茂爬到園子裡的一顆歪脖子榆樹上，朝著雪最深的地方跳下去。/br噗的一聲，最後隻露出一個腦袋出來。/br旁邊的雪地裡麵，傳出吭哧吭哧的挖掘聲，那是鄒平正在用尖鍬挖雪洞。/br劉宗現在畢竟腿腳不便，雪下的這麼大，他也不敢隨便出門，晚上帶鄒平去醫院的計劃隻能被迫取消。/br不過鄒平似乎已經把去醫院看奶奶的事忘在腦後了，跟劉茂在園子裡麵玩的不亦樂乎。/br吃過晚飯，賀冰、賀雪兩姐妹過來看望鄒平，一起來的還有已經很久沒見過麵的張麗。/br自從張麗她爸死了以後，張麗就退學了。父母雙亡，家裡也沒什麼特彆親近的親戚，無依無靠，孤苦伶仃。/br可張麗卻是根本沒有周圍鄰居可憐她的機會，辦完退學手續，第二天就不見了蹤影。/br後來劉茂還是從賀冰那裡得知，張麗去街裡的一家飯店乾服務員去了，供吃供住，一個月三百，還有酒水提成。/br或許是因為時間可以磨平一切，賀冰和賀雪兩姐妹這段時間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躲著周圍的鄰居了，每天放學吃完飯後，會出來跟劉茂玩一會，聊聊天什麼的。/br隻是每次三人在一起玩的時候，總會覺得少了點什麼。/br今天好了，五個小夥伴好不容易是聚齊了。/br可不知道為什麼，劉茂還是覺得少了點啥。/br幾個月不見，張麗的變化很大。身上衣服看起來很時髦，頭發披散開來，還燙了卷。嘴唇上塗著紅色的口紅，指甲上也抹了指甲油。/br大家似乎對以前樂此不疲的過家家、藏貓貓這類遊戲都不怎麼感興趣了，隻是圍在張麗身邊，聽她講在飯店的所見所聞。/br“我跟你們說，凡是乾廚師的、跑長途的就他媽的沒一個好東西，一個個色的要死…”/br“以後你們要是上飯店吃飯，記得千萬彆得罪服務員，服務員表麵上啥也不敢說，背地裡往你菜裡麵擤大鼻涕，撲棱頭皮屑，你都不知道，吃的還賊開心。再就是點菜千萬彆點超過兩個過油的，像什麼鍋包肉啊、溜肉段啊、燒茄子啥地，一次千萬千萬彆超過兩個。後灶那些大師傅最煩過油的菜，萬一趕上他們心情不好的時候，咵咵的就往菜裡麵加料…”/br“加啥料啊？”/br劉茂好奇的問道。/br“泔水唄，還能是啥。泔水桶離爐灶近，大師傅都不用挪步，用燒菜的大長勺子一伸手就能夠著，一邊往菜裡添泔水，一邊還罵，哈哈哈哈。”/br張麗捂著嘴笑的前仰後合，那動作、那神態，讓劉茂看的有些不太舒服。/br笑了一會，張麗扭過頭朝身後瞅了瞅，見劉宗沒在，就把手伸進上衣領口，從裡麵掏出來一盒香煙和一個打火機。/br熟練的抽出一根煙點上，吸了一口，臉上露出愜意的表情。/br“這玩意不是啥好東西，就不給你們試了哈。”/br見賀雪一臉崇拜羨慕的表情看著自己，張麗伸出手指在她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笑著說道。/br“你咋還學會抽煙了。”/br賀冰皺著眉頭，語氣有些擔心的問道。/br“噯，沒事。晚上下班回宿舍的時候，閒著沒事就跟她們學會了。擱飯店乾活的沒幾個不會抽煙的。”/br張麗滿不在乎的說道。/br因為下大雪封道的緣故，張麗乾活的飯店今天不開業，家裡火炕已經好幾個月沒燒了，屋子裡住不了人，今晚就在賀冰家住了。五姨那邊也是如此，今天晚上也不用上班。等啥時候雪停了，大道上的雪都清的差不多了，才會回去上班。/br大雪一連下了整整三天。/br難得大家都有空有閒，這幾天五個人除了吃飯睡覺，幾乎大多數時間都聚在一起。也許是因為都長大了的緣故，以前那些藏貓貓啊、過家家啊之類的遊戲自然是都提不起興趣了。/br這幾天，幾人跟張麗學會了打撲克——爭上遊。/br其中鄒平學的最快，贏得次數也是最多。然後是賀冰和劉茂。隻有賀雪是怎麼教都不會，把自己給氣的哭了好幾次。/br這天晚上，大雪終於是停了。/br劉茂去反扒大隊給二叔送完飯回來，剛走進胡同口的時候，隱隱聽到了哭聲。/br現如今住在胡同裡的人不多了，有死了的、有住院的，還還有些出去打工賺錢的。哪怕是在白天的時候，胡同裡都難得見到幾個活人。/br劉茂就奇怪，是誰大晚上的擱胡同裡麵哭啊。/br悄默默的走過去，遠遠的就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蹲坐在角落裡，頭深深的埋在雙膝之間。/br是小不點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