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帝路”恢複為“東交民巷”,“反修路”改回“西交民巷”。
“東風市場”改回“東安市場”,“京城烤鴨店”率先恢複了“聚德全”的匾。
與此同時,遍布街頭的標語牌、語錄牆、和大字報也都迅速消失了。
年輕人甚至穿起了時髦的喇叭褲,姑娘們把頭發燙成卷發。
這些都是生活即將發生積極改變的明顯信號。
但話說回來,這也隻是表麵性的變化而已。
真正的內在改變,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需要一個非常緩慢艱難的過程。
實際上由於改革剛剛開始,此時社會的生態環境,還在遵從著計劃經濟體係的規則。
現實並沒有給寧衛民提供什麼大展拳腳,譜寫個人傳奇的空間。
舊有勢力和觀念還在人們的心裡根深蒂固。
首先說做買賣吧,這個年頭就沒有合法的個體戶。
做小買賣的人有是有,甚至都有人膽大包天,推著小車跑到**廣場上,明目張膽賣卞蘿卜去。
可有一樣,千萬彆碰上“投機倒把辦公室”的人。
否則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了,東西會被充公、沒收、罰款。
倒騰糧票、工業券、僑彙券的事兒,當然也有人在乾。
可那罪名也更重,倒賣票證涉及國家經濟根本,已經算刑事犯罪的範疇了。
真被逮著,就不是號子裡待幾天的事兒了,至少也得兩年起步。
想吃醫院、火車站,當黃牛黨同樣沒戲。
這年頭,票證製度嚴格執行,限製了外來流動人口。
京城的醫院仍然是為本地人服務的,到不了掛不著號的地步。
醫院看病是三聯單製度,也沒人願意花錢買專家號兒。
出差的旅客呢,又幾乎都是公派,必須用介紹信買火車票。
那誰會買高價票啊?買了也沒法報銷啊。
要說這方麵唯一可行的,恐怕就是倒賣點電影票或是演出票了。
可乾這個,一是利薄,二是有點晚了。
電影院、劇場已經有各路的毛神劃定勢力範圍了。
這些人又哪兒是好惹的啊?
外人貿然伸手,最輕也得撈頓胖揍,弄不好就讓人給花了。
至於郵票這東西,倒是沒人管,私下裡的交易也很繁榮。
可惜的是,多數集郵者都是以票易票,交換自己沒有的郵票。
此時集郵就是集郵,仍舊保持著極大的純潔性。
真有人用重金求購珍惜票的情況不多。
而尤其讓人急眼的是,此時猴票已經發行了。
那一張張整版的“金猴兒大鈔”就趟在郵局櫃台裡無人問津。
偏偏對兜裡比臉還乾淨的寧衛民來說,是看得到,吃不著。
這又有多急人啊?
那簡直是一種抓心撓肺的折磨啊。
說白了,這就如同盲人似的,若天生看不見也就罷了。
什麼是紅,什麼是綠,全不知道,不難受。
就怕那半道兒瞎了的。
紅的怎麼豔,綠的怎麼鮮,他心裡全明白。
那是恨不得拿腦袋撞牆的滋味啊。
當然了,也正因為如此,寧衛民退而求其次,動了上班工作的念頭。
覺得為了買猴票,找個事由兒暫時先乾著,倒不是不可以。
哪怕是臨時工呢,哪怕一個月十幾塊的工資。
隻要拿到手裡刨去開銷,也夠他每月弄兩張整版票的了。
一個整版一百五十萬到一百八十萬,乾一個月,就等於能存上三百萬呢,值啊。
可惜,這條委曲求全的路也行不通。
永定門外的蔬菜批發站倒是找過一次裝卸工。
街道也推薦寧衛民去了。
可人家一看寧衛民京劇小生一樣的形象,就把他退回來了。
嫌棄他太單薄,太文弱,乾這活兒還不如個老娘們。
於是之後,寧衛民就再沒有得到過任何有關工作安排的消息。
說句不好聽的,在全國一千七百萬返城知青的龐大就業壓力下。
連火葬場的焚燒工,環衛局掃街的,外加掏大糞的,都成了得競爭上崗的工作了。
像寧衛民這樣的苦孩子,當初有媽的時候都沒找著工作,如今成了無根之草,不就更難了嗎?
就這樣,寧衛民是有力無處使啊。
那些有關未來的那些宏偉大計,都快在他肚子裡憋餿了。
左思右想下,為了能接住老天爺給的旺旺……不,猴票大禮包。
好像也就撿破爛這一條路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