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傅情不自禁麵露苦笑,忍不住訴上了委屈。
“老先生,我們這不但是國營商店,還是百年字號,明碼標價的事兒,不可能懵您。”
“尤其是修複和裝裱業務,我們是本著為人民服務的宗旨,以搶救書畫為重。價格本來定的就不高,基本就沒有什麼可以商量的餘地。”
“我是體諒您大老遠來的不容易,也替您可惜這兩幅書畫,才按照老顧客的待遇給您打了九折。您要再不滿意價格,真恕我無能為力了。”
“再說了,老先生,剛才我不都跟您說清楚了嘛,這修複是個占人工耗時間的精細活計。”
“彆的不說,就光這揭舊一道工序。我們每天都得用指肚,跟搓泥兒似的一點點揭,沒個二十天弄不完呀。這還算最容易的哪。”
“乾您這活兒,我們得占三個人,一個師傅帶著倆徒弟最少忙和倆月。您還嫌貴?哎,讓我說什麼好呢……”
這話裡說的不但真誠,還包含著一些從業人員不被理解的辛酸啊。
連刻意難為的康術德,都有點被老師傅感動了。
可問題是,他的心中早有成算,本來就是故意把事兒往崩了談的。
他要不把人逼到沒招兒,也不好進行下一步啊。
所以為了不功虧一簣,他也隻能硬起心腸,把這套**掌打完了算。
“您說的都對。我沒說您的價錢不公道不是?可問題是我……我這手裡……”
“我也實話跟您說啊,來之前就湊了一百,是真沒想到,為這兩件東西要用這麼多錢。”
“要不這樣,您看行不行?這價格就這樣了,我認可。可錢我真沒法一下都給您。先給一百。其他的,咱隻能日後再付清。”
嘿,好嘛。
這價兒,康術德倒是答應了,可他提出附加條件卻又是老師傅絕無法應承的。
那老師傅還能怎麼辦啊?
對這樣的要求,他根本無權做主,苦笑著擦了擦冒汗的腦門和眼鏡。
也就隻剩下最後一招,去請示上級領導了。
其實老師傅哪兒裡知道啊,剛才的討價還價全是虛晃一槍。
偏偏這樣的結果,才恰恰是康術德真正想要的。
怎麼呢?
因為榮寶齋的領導不但權力大,見識廣,有文化,腦子也比普通職工活泛啊。
康術德算準了,這事兒這麼通報過去,隻會有兩種可能。
要麼人家看不上這兩件兒東西,打發他們走人。
要麼……那恐怕就是領導提出收購建議,期望能變相解決,主動往他擺好的套兒裡鑽啦。
就在老師傅請康術德在此稍等,自去請人的檔口。
寧衛民也低下頭自己個兒偷笑起來。
並且帶著佩服,在心裡給師父點了個讚。
因為康術德的用意,彆人不知道,可他知道啊。
甚至到眼下這一步,還順便釋清了他心裡的一個疑惑呢。
敢情今兒早上出門前,他就建議老爺子應該穿體麵點去,擔心人家會壓價。
可康術德卻說不用,還跟他說,窮也有窮的好處,賣畫也分窮賣和富賣。
而他再要細問呢,師父偏偏就不說了。
後來他琢磨了一路這事兒,也沒琢磨出個名堂。
直到現在,才真正懂得了老爺子的用意了。
可不嘛,也隻有做出窮相來,才能把這步棋走得天衣無縫呢。
那下麵自然不必說啊,還是老老實實靜觀師父的表演吧。
就這老爺子,邪性主意層出不窮,太合他的脾胃了!
要不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呢。
這就是緣分。
(注:葆光,行話,是指畫心和覆背紙猶豫長期摩擦產生的一種亮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