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寧衛民啊,在臨近年前的半拉月是真沒少劃拉東西。
首先是鬼市的小販想著過年,不少東西主動落價兒,他覺著劃算就大手筆的買。
其次他發現了文物商店門市部有空子,是見天兒的去那兒轉悠憋寶。
年關下,門口那賣不了東西的不更著急嗎?
所以呀,這段時間這小子到底都收來什麼好東西,也甭一一細數了。
反正就這一桌子席麵,明朝的盤子,清朝的碗,都是他這些日子湊巴上的官窯。
這些東西要按照年份加起來,差不多就得有三千年呢。
用來裝酒的酒壺是最次的物件了,那還是同治年的呢。
想想看,這樣的一頓飯吃進胃裡,能不沾染上文化味兒嗎?
這樣的酒喝下肚兒,能不顯得尤為醇香嗎?
甚至都彆說吃了,光看在眼裡頭都是一種讓寧衛民心生成就感的享受。
不過這畢竟是他自己的彆出心裁,康術德就有點不大看得上他這創意。
這不,臨開席前,老爺子又擠兌上自己徒弟了。
“你這臭小子,可真是能瞎折騰的。這什麼餿主意啊,就跟暴發戶似的。弄點玩意回來就燒包了?萬一真打個物件,我看你心疼不心疼?”
寧衛民卻嗤笑一聲,連連擺手。
“我心疼什麼啊,這些東西造出來不就是讓人用的?總不能我買回來,就跟祖宗似的供著它們啊,也該這些物件為我服務服務了。”
“人總不能當物件的奴隸不是?我要真精心守護這些東西一輩子,最後再便宜了彆人。那我才覺得自己冤枉呢。”
“其實您才是摳縮呢,就知道成天抱著您的寶貝碗瞅,再瞅它不也是個碗嘛。我就不明白了,您就用它吃一回飯又怎麼了?那味道絕對不一樣,也算您當過一回樞府的領導了。非跟地主老財似的,天天供在腦袋頂上,有意思嗎?”
康術德當然不愛聽了,也擺手。
“得了得了,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你自己的東西,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懶得管你。大過年的,咱倆都彆找不痛快了。”
跟著又一撇嘴。
“其實你不明白並不要緊,反正我把話擱這兒了。早早晚晚有一天,你會懂得該當怎麼對待這些器物。還是那句話,隻有你眼裡不光是錢了,才能成事。”
“至於現在,我就勸你一樣兒啊。隻要你彆樂極生悲,今後再惦記用粉彩當菜盤兒就行……”
好嘛,最後這話算是點到寧衛民要害上了。
敢情今兒他淨冒傻氣了。
說起來,比早上他要把“福”字兒倒過來貼更丟人的是。
就在剛才,他曾經要用個蝴蝶百果的粉彩大碗裝溜丸子來著。
結果讓康術德給攔了,老爺子告訴他,這粉彩的顏色可有鉛含汞啊。
顏色越豔麗,毒就越重。
用這玩意盛菜,那是嫌小命兒活得長啊。
跟自己含著砒霜麵兒也沒什麼區彆了。
所以這寧衛民立刻不好意思了,摸著後腦勺笑了一陣。
為了避免尷尬,便趕緊獻寶似的進屋,給拿出兩件東西來了。
一個是新買的熱水袋,一個是個弄到手不久銅手爐,這兩天剛剛給擦出來了,油亮油亮的。
這就是他大年三十給康術德的一份禮物。
(注:京城的榅桲並不是百科裡能查到的榅桲。百科裡記載的上的榅桲,因香味清遠,又名香楂,香果,木梨。至於老京城人所說的能夠做成蜜餞的‘榅桲’,其實是阿爾泰山楂。因為顏色金黃,又叫黃果山楂。而“榅桲”的發音,其實是來自於是滿語“酸酸甜甜”的音譯,最早稱“溫普”或“溫樸”,後被人訛傳成榅桲。當今許多人不知,網絡文章幾乎全是謬誤。更有甚者還有把京城的榅桲與虎拉車、香檳子混淆的,不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