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寧衛民的妥協,他和霍欣的關係暫時穩定了。
但也得說,他們的相處方式的確相當微妙。
因為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著像他們這樣奇特的上下級了。
比如說,寧衛民在很多方麵予以霍欣特殊照顧。
總是在自己的職權範圍內給予高她最舒適的條件和待遇。
他讓霍欣辦忙跑腿的話,會讓霍欣坐他租用的汽車。
一起下班的時候,也會讓司機順帶上霍欣和她的自行車,把她送回家去。
他可以允許霍欣上班時間隨處去逛,可以給霍欣報銷餐費。
哪怕她去吃西餐,以及汽水、冰棍、瓜子、巧克力、水果、書籍報刊等一切個人消費。
他甚至還主動讓霍欣去逛友誼商店,讓她為自己挑了一雙高跟鞋和一隻口紅。
一樣也用公款給報了。
天底下哪兒有對待下級如此體貼周到的領導啊?
誰要知道了這種情況,也保準兒得認為他們倆八叉超越了友誼,有那麼一腿。
但偏偏他們倆卻走得並不近,清白的很。
彆說他們像交往的戀人一樣膩著,談情說愛,手拉手了。
就連像普通的朋友同事似的,一起逛逛天壇公園,或者是去天壇西門外的自然博物館看看,都沒有過一次。
因為隻要霍欣表露這樣的暗示或是明麵邀請。
無一例外,寧衛民都會堅決的用工作忙予以拒絕。
所以實際上,霍欣要想見寧衛民跟他說話,隻能在齋宮而已。
而一旦進了齋宮的範圍,也就算進入了公事公辦、上下級分明的禁地了。
寧衛民永遠是一張淡漠的臉對待霍欣。
並且像個真正的領導一樣毫不客氣的使喚她,絕沒有任何的優待。
反過來,即使霍欣再委屈也得做出下屬的姿態。
必須尊敬的稱呼寧衛民經理,並且不打折扣的執行寧衛民的全部命令。
甚至有的時候得虛心接受批評。
誰讓有言在先呢。
當然,這並不是霍欣的本意,也絕非她希望達到的預期效果。
但她還偏偏沒有辦法生寧衛民的氣,指責他什麼。
因為說實話,寧衛民對待工作的態度是有目共睹的。
比霍欣見過的一些自詡為國家棟梁的精英,乾起正事都要敬業和認真。
如果說寧衛民對待霍欣是嚴格,那對他自己簡直是嚴苛。
這點不但工人服氣,霍欣同樣服氣。
就比如說,寧衛民向來是和工人們一樣吃食堂,一樣拿大茶缸子泡茶喝。
一樣天亮來,天黑走,就這麼成天泡在粉塵裡。
也就將將一個禮拜下來,弄得他那身兒高檔西裝都拉了絲兒,皮鞋更是磕碰得傷痕累累。
很顯然,這活兒乾完,他一身行頭就得毀得沒法穿了。
另外,儘管報銷的權力在手,可寧衛民卻從不以權謀私。
除了租一輛出租車上下班,和往返公司,再沒為自己謀過什麼福利。
每天都是三條煙,半斤茶葉供給工人們,他隻算順帶沾沾光。
為數不多的幾次大擺宴席,也是因為活兒急,必須加班拉晚兒。
他不能不出麵請負責施工的和公園方的工作人員吃頓飯,聊表心意,以做感謝。
但最讓霍欣倍感驚訝的,還是寧衛民並不滿足於原封不動按照上司意圖來做事。
也不知他花了多少精力和時間,在施工這段時間,結合齋宮的實際情況,竟然趕寫出了一份長達萬字的陳列館規劃建議書。
霍欣偷瞧了幾眼,就被嚇了一大跳。
敢情寧衛民在規劃書裡提出了改進意見和全新的規劃,異想天開的想要重新的定位陳列館的功能性和經營方式。
最關鍵的是這份建議書的具體內容,不但徹底推翻了皮爾·卡頓本人的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