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寧衛民說人情世故是很複雜的,清官難斷家務事可是老理兒。
外人要想插貿然一腳進去,即使是好心,也未必能辦好。
讓他踏踏實實過自己的日子,彆多管羅家的閒事兒,否則弄不好就讓自己裡外不是人。
就這樣,寧衛民一肚子的盤算,還真的都說不出來了。
其實他何嘗不知道這點啊?
不就是想跟師父商量一下嘛。
沒想到這老頭兒來個絕的,把醜話說在了前頭。
這不要生生憋死他嘛。
不過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大活人就沒有讓尿給憋死的。
這不,轉眼就到了1982年1月24日,農曆壬戌年的除夕。
沒人能夠商量,又自覺掌握不好尺度的寧衛民,居然還真的讓一泡尿給觸動了靈感。
應該說,大年三十這一天,首都的過年氣氛十足。
傍晚臨近時,長安街旁所有建築物的彩燈都亮了起來。
尤為值得一提的是,在人民大會堂內部,舉行首都各界新春團拜會時,每個人麵前卻隻有清茶一杯。
敢情這是去年才剛剛開始實行的新章程。
所以當我們的“偉人”主持會議時,他是這樣說的。
“擺在同誌們麵前的,還是清茶一杯。和去年相比,有沒有什麼不同呢?我看有一點不同,那就是我們的國家正在急速好轉。雖然桌上清茶依舊,可國家麵貌常新。”
這立刻引起了全部與會人員的連綿不絕的掌聲。
和長安街上的熱烈氣氛一樣,距離人民大會堂幾公裡之外的扇兒胡同,年味也是濃厚極了。
外麵飄著大雪,鞭炮時不時的炸響。
家家戶戶案板,幾乎都響著剁餡兒的聲兒,廚房裡傳來一陣陣飯菜飄香。
可偏偏這樣理應全家團聚的日子,羅師傅然拒不接受自己的小兒子。
寧衛民傍晚趕回來過節的時候,就正好迎頭碰上裹著個沒罩衣的破棉襖,在院兒外頭挨凍的羅廣亮。
當時可是著實嚇了寧衛民一跳。
因為都到了這時節,除了放鞭炮的孩子,大街小巷裡哪兒還有人啊?
他這一轉彎兒,心裡就惦記著進院門兒呢。
哪兒想到,就在牆角還會碰見一個被凍得直蹦躂的大活人啊。
真是出乎意料,心驚肉跳!
尤其烏漆嘛黑的暗色中,人的鼻子眉眼全看不清,唯獨兩雙眼睛倒亮晃晃的。
說不好聽的,跟哪個城隍廟裡跑出來的小鬼兒似的。
所以寧衛民直接就“啊”的一聲,身子也打了個顫悠,跟釘子似的定那兒了。
幸好馬上就聽見道歉的聲音了,“衛民啊,對不住啊,嚇著了吧?”
“嗨,是你啊,怎麼跟這兒待著呢?”
而話一出口,寧衛民就後悔了,因為他問得忒多餘,明顯就是廢話。
果然,羅廣亮被凍得發青的臉色分外尷尬,眼睛也有點淚晃晃的感覺。
“一會兒就回,今兒家裡忙,等我媽用完廚房的……”
沒彆的,寧衛民趕緊裝傻。
他打個哈哈,掏出煙來給羅廣亮點上一根,這才進院兒去了。
經過羅家小廚房的時候,他也沒忘了跟正忙和的羅嬸兒打個招呼。
但就是這樣的日子口兒,羅嬸兒居然沒有絲毫喜氣。
手裡撈著燉肉,衝他一笑的樣子,比哭還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