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的時候以工人家屬身份為榮,長大了為自己工人身份自豪。
彆看進廠已經十年了,可他仍舊跟他爸一樣,以穿勞動布工作服為榮,從來就不愛彆的衣服。
可今天,他頭一次聽到了“傻工人”的稱謂,還是從親弟弟口中聽見的。
這句話簡直能把他的肺氣炸了,讓他抑製不住的想要打人。
但他又不能真的怪罪羅廣亮,把火氣衝著弟弟發作。
因為若不是真心為他著想,為了勸他收下錢,親兄弟又何必直言不諱跟他說這些。
可即便如此,明白是明白,但他回來還是彆扭得要命。
一是確實他想不通社會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二也是他有點顧慮自己頭上這個“組長”的身份。
這筆錢他可是從廠裡同事們身上掙得,那明天,他還能坦然麵對自己身邊的同事們嗎?
本來無私這一下也就變有私了。
萬一他拿錢的事兒要是被單位知道了該怎麼辦?
萬一工廠的同事們知道了會怎麼看他?
要是爸知道了,弄不好都會罵他沒出息……
矛盾啊……
在2000年之後的共和國,凡是渴望一夜暴富的普通人,麵對社會現實做無奈歎息時。
往往會說出“理想有多豐滿,現實就有多骨感”這句話。
但這些人恐怕永遠都不會想到,在八十年代初期,這話是要反過來說的。
不為彆的,就因為這年頭,人們大多安於現狀,恥於言利,就像羅廣盛這樣的老實厚道。
哪怕彆人把錢送到自己的手裡,都怕咬手,避之不及。
而勇於掙活錢兒,敢於舍棄麵子,不惜一切手段改變自身經濟狀況的人,卻相當少見。
事實上,還彆看1982年,改革已經進行了四年。
但這個時候,全國從事個體經營的工商戶,全加在一起也就一百萬人。
甚至絕大多數人都是被逼無奈才會走上經商之路的。
就像京城首家私營飯館的老板,郭培基、劉桂仙夫婦。
他們最開始不過是因為自己家沒有什麼人脈關係,想為兩個返城找不到工作的兒子尋個營生乾罷了。
就像創辦了京城大碗茶商貿集團的尹盛喜。
他最初也不過是作為大柵欄街道的一名普通乾部,為了解決待業青年的工作問題,才會在本地開個青年茶社賣大碗茶的。
當然了,也有不少人像蹬三輪車的羅廣亮一樣。
一步走錯,從裡麵放出來後,到處吃白眼,哪兒哪兒都不要。
隻是為了掙錢吃飯湊合活下去,才不得不走這條路。
所以完全可以說,國內的市場環境此時還是一片少人涉足的天然海岸。
陽光沙灘,碧海藍天,有的是魚蝦珍貝,卻看不到鯊魚惡礁。
什麼叫天時啊?那就純粹是趕上點兒了。
對於這批最早乾上個體的人,無論誰,隻要心眼稍微活泛點兒,肯讓身子沾沾水兒。
無須耗費多少氣力,就能在這片海岸裡撈個滿載而歸。
甚至於無心之人,隻要誤打誤撞沾了邊兒,偶然之下跑到了海邊溜達了一趟,都能有所收獲。弄點小蝦小蟹之類的改善生活,過得也比其他人更為滋潤。
否則,也就沒法解釋,郭培基、劉桂仙夫婦是怎麼在短短一年之內就成為萬元戶的。
沒法解釋尹盛喜是怎麼靠賣兩分錢一碗的大碗茶賣出了一個大型商貿集團的。
沒法解釋羅廣亮為什麼越活越振奮,越蹬三輪車越上癮,越有精氣神兒。
同樣沒法解釋,扇兒胡同2號院這幾家鄰居,在生活質量上所發生的巨大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