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不投機半句多。
很快,善於察言觀色的年京很敏感地看出了寧衛民的拒人千裡之外。
於是頗為識趣地讓他獨處,去關照其他客人了。
不過寧衛民的感受卻並沒有因此舒服多少。
因為當其他人跟他搭訕時,他才真正開始認清,在這樣的氛圍裡,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異類份子。
最大的區彆,就在於這裡的年輕人,不但自己本身前途光明,而且他們的父母親人,也都具有一定社會地位。
有知名演員的兒女,有大學教授和藝術家的孩子,當然也有一些商業口和外事口的後代。
所以往往與他們聊不了兩句,這些人就會把關注重點放在寧衛民的家世上。
“啊,姓寧?這姓可少見,你父親一定是市商業局的寧處長了,對不對?”
“呃……不是不是,我跟商業局那位寧處長沒什麼關係……”
“噢,那你認識‘人藝’的寧主任嗎?”
“勉強說,我應該屬於紡織係統的。”
“噢,我對紡織係統不是很了解的,不過我有個朋友,倒是家裡有人在紡織局!也許你們可以聊聊,也許還認識呢。潘偉你知道嗎?他爸的職務是……”
“不,我們肯定不認識。其實你誤會了,我說我自己在一家服裝公司上班。皮爾·卡頓你聽說過嗎?”
“皮爾·卡頓!啊,我知道那個牌子!國際名牌啊?美國的還是英國的?霍欣就是那個公司的。那你們一定認識吧?”
“是的,今天就是霍欣帶我來的。不過這服裝品牌來自於法國。”
“嗨,反正都是八國聯軍之一。難怪了,原來你是外事兒口的人,那你父母是國通社的駐外記者,還是外交官?”
“我……”
沒治,真沒治了。
寧衛民感覺自己仿佛進入了現代《鏡花緣》的故事裡,來到了一個什麼“拚爹國”。
之後的二十分鐘左右,他就是不斷地應付這樣統一的詢問模式來度過的。
然而最讓他感到奇怪的是。
這些人在乎他的家世,在乎他父母的職務,更甚於他本身的工作。
一旦得知他是個無依無靠,沒有跟腳的人之後。
哪怕本身的職務和工作並不如他,這些人也會生出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來。
似乎他們是相當不屑於和他這樣“沒身份”的人打交道的。
於是當厭煩這種語言套路後,寧衛民終於懂得了怎麼愉悅地來解決掉這樣的騷擾。
再有人來攀談詢問他的出身,他就號稱自己是“北炮”的。
對方如果做出敬仰的姿態,試圖再進一步詢問他父母的具體職務時。
他就會故意惡作劇地說,“哦,我爸是做燈罩的,五級工,我媽是做燈絲的,三級工,北方燈泡廠嘛。”
這樣就會把對方的嘴用吃驚徹底堵住。
然後多半會帶著如同吃了蒼蠅一樣的惡心和後悔,支支吾吾地主動遠離他。
寧衛民根本不怕得罪人。
在這裡待的時間越久,他就越能看清周圍這些人的膚淺、幼稚和虛榮。
這些嘴上沒毛的小嫩瓜們,根本就沒長大呢。
他們發自內心地迷信朋黨關係,卻又總愛做出一種與眾不同,憤世嫉俗的樣子。
他們最大的喜好就是肆無忌憚的議論時政,誇誇其談的放言天上、地下。
張口就是中央誰誰又怎麼啦,一個個口氣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