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社會風貌,其實一直都是在不聲不響中發生著有趣的變化。
尤其是1983年春節過後,有許多與民生有關的新改變,都是可以和1982年能夠明顯劃分區彆開的。
可以說是這一年獨有的鮮明標誌。
就比如說京城第一家超市在海澱區開業的事兒。
三十年後的人們肯定非常清楚,與傳統百貨商店相比,超市最大的不同就是商品的陳列和銷售方法。
前者把商品擺在櫃台上,顧客隻能隔著玻璃或櫥窗看。
如果看中了,要通過售貨員吧東西拿出來,決定購買後向售貨員付款。
這叫閉架銷售。
而與之相對應,超市采用的是開架銷售方式。
商品都擺在貨架上,顧客可以在商品區任意穿行,隨心選擇。
看上什麼東西合適,直接放在超市提供的籃子裡,到出口處再統一結賬。
所以正是因此,當京城出現第一家超市的時候。
像這種商業模式的店鋪還不叫“超市”,而是叫做“自選商場”。
僅從名字就能直接體現出這種獨特的購物模式來。
但非常可惜的是,由於人們還缺乏對這種商業模式的真正了解,最初的經營手法就是簡單的照搬國外。
因此這家開創了京城先河的超市隻能算是“東施效顰”的產物。
1978年之後,改革的春風吹遍神州大地。
共和國帶著剛剛擺脫禁錮的喜悅,沐浴在新時代的光輝裡。
隻是儘管社會大體環境在持續不斷的好轉。
但也並非所有人的日子,都能於第一時間扭轉頹勢,奔向幸福的康莊大道。
因為有句話說的好,全天下幸福的人都是一樣的,而不幸的人卻各有各的不幸。
彆忘了,五個手指頭還不是一邊兒長呢。
人世間總有那麼少數的幾個人,是背得離譜兒的特例。
明明沒做錯什麼,他們的日子卻在酸澀的苦水裡越浸越深,一點兒不見好轉的跡象。
讓人無法不心生同情。
可即便是這樣的可憐人,也仍舊不是最糟的情況。
因為比一個可憐人還要淒涼的,是兩個這樣的可憐人碰到了一起。
而且在這兩個可憐人之間,還有著事關生存的根本性利益衝突。
說白了,就像電影《唐伯虎點秋香》裡的“比慘”段子一樣,那才叫造化弄人哪!
這可不是胡說八道,現實生活裡,真有這樣的事兒。
彆處不提,就說京城煤市街扇兒胡同2號院的一老一少吧。
他們就屬於這樣狹路相逢的兩個倒黴蛋。
老的叫康術德。
1918年生人,祖籍津門靜海。
少年時逃荒來到京城,後以“打小鼓兒”為業。
由於舊時年月裡,京城隻有兩個行業最來財。
一個是吃瓦片的,另一個就是古玩行。
康術德不但在京城娶了媳婦,還買了房子。
實際上這扇兒胡同2號院,他就是房東。
隻是時代的更迭,卻讓人生的方向很難把握。
解放以後,康術德全家都回了老家。
隨後經過十幾年的滄海桑田,變得隻剩下孤身一人。
1979年,老家房子偏偏又因雨坍塌了,康術德就又跑回京城來了。
再見麵,院子裡這些老房客對康術德都心生同情。
因為就他那窮困潦倒的樣子,比起他當年要飯進京的形容也不差什麼。
於是在幾戶房客的說項之下,經由街道和房管部門批準。
康術德就搬進了他原先住過的兩間小北房,暫且容身。
由於戶口申請有個過程,康術德領的糧本兒是臨時性的,每月的油鹽醬醋,暫時都得靠鄰居們幫襯。
經濟來源呢,康術德也隻能先靠給運動中改名為“京城中藥店”的同仁堂糊紙盒子聊以過活。
這樣的處境,對這麼一大把歲數的人來說,可憐不可憐?
可彆看他可憐,還有比他更可憐的。
說起來也邪門了,就沒有這麼巧的。
偏偏就在康老頭兒勉強安頓下來不久。
另一位同樣有權住這兩間小房的主兒,也在1979年冬天,跑回京城來了。
這就是返城知青寧衛民。
說起這小子,更是個苦孩子。
寧衛民是1961年生人,父親寧長友是大柵欄起重社的三輪車夫。
在他兩歲的時候,就因為煙酒無度犯了腦淤血,早早過世了。
寧家實打實,沒有什麼親戚朋友。
所以這幼年喪父的孩子,連一天好日子都沒有過。
全是靠他那個在街道縫紉社上班的寡婦媽獨自拉扯大的。
至於他們娘兒倆搬到扇兒胡同2號院來,當然是康術德一家搬走之後的事兒。
主要是街道乾部們特意照顧,可憐衛民媽寡婦失業的不容易。
覺得她們要是搬到這兒來,上班也就近了。
而搬到此處之後,明明住得好好的,寧家娘兒倆為什麼又會讓這兩間小房空置呢?
那也隻能說命運的捉弄了。
敢情寧衛民初中畢業後,去京郊房山插隊。
偏偏1977年,就因為去房山看他,他母親在路上出了交通事故,撒手人寰。
而寧衛民沒有縫紉手藝去接替母親的工作,直到兩年後,才能按政策把戶口遷回來。
可寧衛民接茬又是一個沒想到。
終於回到京城的他,發現自己竟然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了。
他的家已經住進去去一個陌生的糟老頭子。
這又是何等的憋屈?
難怪人說,人要是背起來,恨不得連喝口涼水都塞牙,放屁都蹦自己腳後跟呢。
總之,兩個走投無路的人都指著這兩間小房過下半輩子呢,這事兒一下就擰巴了。
無論是康術德還是寧衛民,誰都想讓對方走人。
為此,他們不但讓小院裡的鄰居們評理,還起了激烈的爭端,一下子鬨到了街道乾部麵前。
可實打實的來說呢,麵對這樣的情形,街道乾部和鄰居們,也是左右為難,難以裁判啊。
無論誰,都該獲得同情,獲得幫助。
無論誰,都有正當的理由為他們自己主張權力。
所以難啊!怎麼解決這個問題,真讓人為難!
彆說兩個不幸的人,他們自己感到煩惱、鬨心了。
甚至就連他們身邊的這些人,也無不代他們搖頭歎息,為難地嘬牙花子。
於是經過好一番合計和商議,街道乾部們最終給出的解決方式,那就隻能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平分!
既然讓誰搬走也不合適。
兩間小房,就乾脆一人一間吧。
可說實話,對這種結果,無論是康老頭兒,還是寧衛民,誰心裡也舒坦不了。
因為這不是幼兒園小朋友們排排坐,分果果。
首先這房分裡外,那就是個問題。
這兩間小房,其實是小院正麵五間北房最東邊的兩間。
等於是一個門在裡,還有一個門在外的套間。
臨時破一個門當然是不現實的。
錢不錢放一邊,就是為了保暖考慮,那也得等春暖花開才好動手。
那誰裡誰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