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7月10日,周日。
這一天,寧衛民拎著特意備好的各色禮物奔了黃化門大街的煙酒店。
九點多鐘的時候,他走進了後麵的小院兒。
沒想到正碰上“張大勺”手拿一把凳子從屋裡出來,似要坐在當院擇菜。
老爺子心情不錯,一看見他就樂。
“我說,你今兒來的夠早的啊。怎麼著,就預料到有河鮮兒吃,我今天要做江米藕?”
而寧衛民笑容滿麵,趕緊也把手裡的東西一舉,直表來意。
“張師傅,今兒您休息,我是專為了來看看您。”
京城人,話都不用說得太直白,“專為”倆字已經足以說明他是有正事了。
於是“張大勺”一怔之下,調侃的興致立刻散儘。
把手裡的東西往當院一放,便把寧衛民讓進了自己的屋兒。
在藍嵐的身上,寧衛民始終也沒能用金錢達成他所期待的那種心理平衡。
因為藍嵐雖然是孩子心性,愛玩愛笑。
她愛看電影、看戲,還愛滑冰、逛公園,愛吃冰淇淋雪糕瓜子話梅巧克力等各種小食品。
而且她還想起一出是一出,說乾什麼就乾什麼,毫無計劃性可言。
和她在一起,總讓寧衛民有一種被動青春洋溢,疲於應付的無奈。
可與此同時,藍嵐身上還另有一種固有執著,卻又是讓寧衛民更為意外,不能不讚賞的。
那就是藍嵐半點也沒有安心花男人錢的想法。
這姑娘不但講究有來有往,還大方的要命,少見的爽快。
倆人吃的喝的玩的,她同樣大把地往外掏錢。
特彆是她開工資時,往外掏錢你都搶不過她。
甚至六月底的時候,寧衛民開玩笑,假裝說自己遇到了難處,急需用錢。
哪怕工資花得差不多了,藍嵐也說不要緊,非要回家去要,說她媽手裡有錢。
這樣一個的姑娘,讓人怎麼評價才合適呢?
好是真好啊!
可這丫頭卻全無半點心機,對人毫不設防,實在太好懵騙了。
寧衛民覺著自己要是她親哥,保準兒能為這個妹子愁死,一輩子都得擔心她遇人不淑的問題。
當然,寧衛民也不得不因此懷疑起藍嵐的家庭環境來。
因為普通老百姓家庭裡,是不會長出這樣不知世事艱難,花錢這麼不在乎的姑娘來的。
果不其然,一問藍嵐就說了,她對此並無意隱瞞。
她告訴寧衛民,自己的父母其實都是高級知識分子。
父親是搞古建營造學的教授,母親在區裡文保局工作。
因此她的父親也兼任文保局的古建顧問,曾經負責過不少次天壇、前門等處的修複工程。
而且她居然還真有個哥哥,就在區服務局上班。
至於這丫頭這樣的家庭背景,為什麼會在廢品站上班,全是跟家裡賭氣所致。
藍嵐聲稱自己不是念書的料,可父母非逼著她考大學。
不許她看電視,不許她出去玩,天天放學就得回家念書,把她逼得簡直要瘋掉。
於是畢業時高考差三分落了榜,她就死活也不願意再考了,非要去上班不可。
她要自由,要自己決定自己的人生。
自然無需多言,她的選擇,把父母氣了個半死。
她的固執也是九頭牛也拉不回的。
爹媽說她沒文化隻能撿破爛,她說撿破爛就撿破爛。
就這樣,無論如何也說服不了她。
父母一怒之下,還真就把她弄來廢品站上班了。
可不幸的是,她自己現在也有點後悔了。
原本她覺著上班比上學有意思,就沒人管了,就想乾什麼乾什麼了。
但很快就發現,其實這個班兒上著更沒意思。
天天跟廢銅爛鐵,費舊報紙雜誌打交道,臟乎乎的,能有什麼意思啊?
說出去也不體麵。
還多虧父母托了人照顧她,廢品站的站長對她像自己閨女一樣,從不讓她乾力氣活。
否則,她在廢品站連一禮拜都待不住。
而單位的同事們,除了一幫歲數挺大的人,就是返城回來的知青。
像她這樣的應屆高中生隻有她一個。
生活年齡差距過大,生活經曆也天差地彆。
彆人天天聊得是怎麼居家過日子,研究的是柴米油鹽醬醋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