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她們也就指望著寧衛民來想方設法妥善解決問題了。
不能不主動攤牌,表示甘願接受任何程度的懲罰,包括扣罰她們的提成。
“你們先彆急,就缺兩個料器葡萄擺件是嗎?是單串的還是雙串的,你們還記得嗎?”
“單串的是吧?好,那我馬上去打電話去跟廠家聯係一下,看看廠裡還有沒有新做好的。”
“哎,你們倆怎麼眼圈還紅了?沒這麼大罪過啊。放心,問題應該不大。再說了,這隻是你們無心之過……”
寧衛民看著倆一臉沮喪的姑娘,心裡也不禁有些憐憫。
上一次是葉赫民,這一次是英國人。
這倆姑娘也不知怎麼了,身上特彆容易發生得罪顧客的麻煩事兒來。
“對了,店裡的營業額,現在有統計嗎?”
看著倆姑娘情緒彆無好轉,寧衛民也實在不知該怎麼勸。
便順口問了一句,希望可以借此轉移下注意力。
沒想到這個話題果然讓兩個姑娘精神一振。
“半個小時前統計過一次,寧經理,你恐怕都想不到生意有多好!”
“一萬五千五!到目前為止,今天一天的營業額,不但打破了咱們店日流水的記錄,而且是過去的五倍多!”
“這麼多!”
寧衛民的確是有些震驚,哪怕他清楚料器葡萄和仿生瓷已經賣光,這部分就占了萬把塊錢。可卻沒想到居然還帶動了其他產品銷售額近似於翻倍的增長。
要按過去的正常情況來說,其實周日的銷售額超不過三千的,京劇絹人和淘換來的那些二手貨才是流水額的主要部分。
這也就等於是說,料器和仿生瓷,無疑還有漲價的空間呀!
那下一步該調高多少合適?兩成,三成,還是五成?
而且要知道現在是1983年呀!
一個萬元戶還是很少見的年代!
以他那極低的進貨成本運營成本,可以說如果產量跟得上,價格再調動一下。
這家僅僅三十平米的店鋪,從此長期暴利,一天就能給他創造一萬多的純利,不是不可能的。
這真的是個奇跡!
儘管他是京城唯一掌握這些工藝品的人。
儘管這些工藝品的質地和檔次確實高端。
儘管日本人就是這個年代的移動錢包,今後會在這裡出現的越來越多,爆發出令人難以置信的消費能力……
總之,儘管有很多理由支持寧衛民相信他腦中想象的情景,可他還是有些不敢置信。
一天一萬,一年下來就是三百多萬啊。
他甚至都不確定自己新開業的飯莊——天壇北路87號能否創造出這樣的利潤來?
他甚至可以叫囂,隻要日本人的經濟泡沫不破裂,靠著這家商店銷售料器和仿生瓷,他就能同時穩坐共和國首富和現金之王的位置!
而十年之後,當日本人的經濟泡沫破爛,他也早已撈肥了,更無人能超越他!
不過震動歸震動,寧衛民腦袋還是清醒的。
他馬上就想到了由此而來的麻煩。
要知道,今天這個帶日本團來購物的導遊。
按照百分之十的提成比例,至少這一票就要拿走六七百元的回扣啊。
帶這一個團幾乎頂得上普通情況下的帶十個團了。
所以他還不能高興的太早了!
很顯然,龐大的利益如何平衡又成了一個新的難題,他必須趕緊相處解決隱患的辦法才行。
因為既然料器葡萄和仿生瓷銷售出去這麼容易,偏偏產量還不是很充足。
那麼考慮到和他合作的旅行社導遊為了得到和實現個人利益,努力爭取回扣,已成為一個公開的事實。
他完全能夠推斷出,這些有限的商品,怕是很快就會成為讓導遊們人人向往,必然會彼此爭搶份額的東西。
從經濟學角度來看,從人性的角度來看,這都是存在合理性,無可厚非的一個事實。
那麼到時候他又該如何去解決這種矛盾?
怎麼才能夠維護多數人的利益,用相對妥善的方式解決好呢?
一個不慎,恐怕就會因此得罪許多的人哪……
甚至就連他們齋宮的職工,怕也會因此受到些不好的影響。
雖然他當初就為了防止崗位的油水差距太大,在齋宮內部主要實行大鍋飯的提成分配製度。
可為了提高個人的積極性,還是會給銷售冠軍一些額外的獎勵政策。
顯然,如今料器葡萄和仿生瓷,遠比其他任何一樣工藝品都更容易創造出銷售額來。
難免齋宮內部商店的職位又會惹得姑娘們相互羨慕嫉妒外加競爭。
指望這些小丫頭能懂得“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道理,自覺保持住齋宮現有的和諧工作氛圍不便,恐怕不太現實。
寧衛民正驟緊眉頭的思索著,這時內部商店的店麵又被人從外麵拉開了。
隨著一個調侃的聲音響了起來,一個絕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走了進來。
“寧經理啊寧經理,可算找著你了。你果然在這兒呢,可太不夠意思啦,我今天才知道,你這麼喜歡吃獨食,在這裡藏著這麼多秘密武器啊!”
寧衛民的眼睛驟然睜大了一下,很有些出乎意料。
因為來人是天壇公園的一位熟人——大老劉。
也是管景點門票和小賣部的主要負責人——劉主任。
“喲,劉主任,您還真把我說糊塗了!我這有什麼秘密武器啊?我又吃什麼獨食了啊?難道我們的咖啡廳給您交的賬出問題了?這月利潤比上月少了?您應該了解我啊,我可不是……”
“嗨,不是不是,我可不是為你那咖啡廳分賬的事兒來找你的。”
劉主任嗬嗬而笑,“我都站在這裡了,你還跟我耍花腔啊?年輕人,不厚道啊你……”
眼看著劉主任一點點掃量著貨架,然後眼睛一亮,幾步走到了僅剩下的兩個料器葡萄前,喜滋滋的拿起來一個端詳。
寧衛民明白點了。
“劉主任,你是為這個來的?嗨,你要喜歡,回頭我送你一個。不過這個你可不能拿走啊,都收了人家定金了,明天就得讓人拿走。這我們還缺倆呢,我還得再想辦法給人家湊去呢……”
“那好,既然要湊,你就再給我湊個三百個吧?”劉主任把料器放下了,可口中直言卻更驚人。
“不是,您什麼意思?三百個?不行不行,我可弄不來……”
“沒勁了吧?你就自己躲在這兒發洋財啊?我要不是今天去悅雅堂的老何聊天,我都不知道你小子這麼大本事,在你這一畝三分地又弄出這麼一生意興隆的工藝品商店來。專掙外國錢啊。一直就大把大把的撈鈔票呢。”
劉主任砸砸嘴,半開玩笑半當真的又說,“我可不管啊,咱們就得見麵分一半。反正我們園方的商店營業額上不去,上麵讓我想辦法,我就隻能找你來。你是願意大家一塊發財呢,你好我好大家呢,還是等我把你店關了,咱們大夥乾脆誰都彆好?”
“哎,我可告訴你,你還彆以為你交了租金,又跟我們辦那個合資飯莊,你就可以在齋宮裡隨便折騰了。一碼歸一碼,你要不夠意思,袖手旁觀,我就不讓你開這個商店。咱們可是有協議的,你們公司租這裡就是做陳列館,不做商業用途……”
而這樣有些不講理的威脅,反而招得寧衛民笑了。
因為如此的豪言壯語,當然不會是這位劉主任的心裡話。
“我現在才鬨明白,您找我乾嘛來了。您需要提高咱們公園方麵商業經營的業績是不是?合作沒問題啊。可我也得把實話告訴您,這料器三百個一時我還真拿不出。不瞞您說,這東西生產很費勁,沒那麼高的產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