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後,寧衛民的“壇宮”飯莊如期接待了為數六十人。
由皮爾卡頓的外籍團隊和法蘭西大使館官員,極其家屬組成的特殊客人。
這不僅是“壇宮”飯莊第一次承辦正式宴會。
而且也是一次讓外事部門和區政府非常重視的“政治任務”。
所以雖然人數不多,但無論飯莊,還是官方,對此都相當重視。
為確保此事順利,寧衛民不但和“張大勺”精心製定了菜單,準備好了最好的食材、酒水。
並且還進行了優中選優的選拔,對選出來的服務人員進行了特殊培訓。
當天還由常靜師傅、龐師傅和艾師傅共同坐鎮後廚,為這些法國客人進行烹飪。
甚至為了全力以赴不分心,就連便民業務寧衛民都叫停了。
無論一樓的點心店,還是對公園遊客銷售的“宮廷小吃套餐”。
隻有在宴請結束後,法國客人滿意離去,才能恢複正常的供給。
同樣的,京城旅遊局、衛生局、甚至是國家安全部門,也很重視。
這些政府部門,都派來了專人監督工作,對飯莊環境進行反複檢查。
預定就餐時間是9月23日的午間十一點。
這天還恰巧是秋分,天氣爽朗,藍天白雲。
從早上十點半起,天壇北路的前後左右,就已被分局的警力布控、戒嚴,並有交警負責協調交通。
天壇公園還專為此時臨時封閉了北門,北門的入口處,作為臨時的停車場。
這更是聲勢浩大,麵子十足。
寧衛民和張士慧很快就熟悉了。
男人就是這樣。
沒利益糾葛的情況下,一顆煙,一杯茶,一起食堂吃頓飯,就能聊成談得來朋友。
當然,兩人也確實算投緣。
不但都比較能聊,愛開玩笑,甚至連個人情況也相差不多,
首先倆人年齡相仿,寧衛民比張士慧就小一歲。
其次,張士慧的父母卻都在大西北需要保密的軍工企業工作。
他是跟著奶奶長大的,如今就自己單奔兒一人兒在花市一間小房兒住著。
這讓他也有著明顯的獨立性,而且對家庭的感受與寧衛民無限趨同。
至於說到兩人明顯的區彆。
隻在於張士慧作為獨生子女,高中畢業後沒去京郊下鄉當知青。
他直接就來到了重文門賓館上班。
彆看年輕,可如今已有三年店齡了。
另外一點就是,這小子戀愛談得比較早。
充分利用的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優勢,把人生後半段兒的陪跑員給確定了。
以這年頭的保守風氣和普世道德觀而論。
隻要雙方父母不反對,他跟那個夜班勾上的叫劉煒敬的姑娘,差不多已經能看成一家人了。
總之,寧衛民算是碰上了比較合拍的搭檔。
這夜班兒上的尤其舒服,沒有什麼是難以勝任的。
甚至在張士慧提議下,倆人還合計好了輪值分工的法子。
一人一天坐前台值班,另一個打地鋪踏實歇著。
這樣一來,越發互惠互利了,夜班兒的舒適度直接實現了翻倍。
那不用說,從這樣的工作狀態中,寧衛民充分體會到了用鐵飯碗盛大鍋飯的美妙滋味。
他此時作為趕上福利年代尾巴的一員,根本無須向一切具有難度、危險、沉重的工作挑戰,就能愉快的捧起飯碗有滋有味的吃飯。
儘管明知這樣的好日子不可持續。
但對於必須得等待時機,根本無法大展拳腳的過渡階段來說,這種舒適和安逸卻是相當不錯的。
假如再對比一下他前世貼小廣告被罵的日子,擺小攤兒被罰的生活,甚至為了躲債不惜跳樓而逃的經曆。
那更是一地獄,一個天堂。
為此他情不自禁心生無限感慨與唏噓。
幸福的生活從哪裡來,要靠公家來創造。
真是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有掉進福窩兒裡的一天。
…………
一個人的商業天賦也許真是與生俱來的。
因為假如否認這一點,你就沒法解釋。
前世的寧衛民,是怎麼從一個欠他錢的同行那贖不起的“當票”上。
看到了可以低價購買這樣當票,代贖抵押物的商機。
然後借此打開一片天地,赤手空拳掙出千萬財產的。
你同樣也沒辦法理解,今生的寧衛民,困守在夜班的崗位上,在這小小的方寸之間。
又是怎麼從一張破報紙上受到了啟發,琢磨出來那麼高明的掙錢法子的。
這件事說起來挺絕,有點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思。
起初,寧衛民上夜班,感到混吃等死的確舒服,他相當滿意和知足。
可當日子真是這麼一天天下去,時間長了,他卻又變得有點不踏實了。
畢竟他不是這個年代土生土長的人,清楚的知道未來社會是什麼樣子。
這就注定他不可能長期像身邊這些同事們,安心沉浸在安全假象中,以為生活永遠是這麼甜。
然後坐等引以為傲的一切,被曆史變革的車輪碾為齏粉。
尤其他還是一個理想與墮落並存,想在未來頂個文化名人、收藏大家的名聲,過一把驕奢淫逸首富癮的人。
當他發現各處郵局裡的猴票越來越少,書畫店裡的近代名家書畫價格開始走高。
他就更有點擔心,自己能夠獲取這些便宜籌碼的良機,將會很快失去,再也不複存在了。
可他又能做什麼呢?
光有貪念沒用,如果沒有錢,也沒處來錢。
除了看著乾著急,他什麼也做不了,除非改變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