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包間的寧衛民,心裡對江浩一夥兒再無半分的好感。
他所安插到“三音石”包間服務的四個人。
實際上都是謹遵他的吩咐,幫他刨坑兒埋人的內應。
同時由於江浩、吳深、李仲,一直過得太順,目中無人慣了,是真沒把胡同出身的寧衛民當回事。
偏偏這個年代,大家對於下館子的認知和習慣又都是先付錢後吃飯。
唯獨“壇宮”是國內首開先河,除了合資酒店以外,唯一能夠先吃飯後付賬的餐飲企業。
所以他們幾個也就不可避免的犯了經驗主義錯誤。
完全跟大傻子一樣,從頭到尾被蒙在了鼓裡。
他們把四個服務員對他們奉為上賓,予求予取,殷勤備至的伺候,當成了寧衛民的刻意討好。
還天真的以為寧衛民對剛才的強硬後悔了,想要妄圖彌補彼此的裂痕呢。
這樣一來,無論饕鬄的食欲和糟踐東西的興致都是難以抑製的。
正因為理屈詞窮,宋主任一下變成了康術德恰才的模樣。
他沉著臉,皺著眉,閉著嘴,隻言片語都說不來了。
連那老師傅也是目瞪口呆,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最慘的是,他們就連拖延片刻,仔細思量一下也做不到。
因為康術德根本就不給他們留細琢磨的工夫。
這老爺子,儘管嘴上充著大度,替對方開脫。
可實質卻是在擠兌人,步步緊逼。
“哎,算啦。咱們其實犯不上為這點事兒較勁兒,越較勁越丟人不是?”
“我知道,或許是送咱們店裡好東西是太多了。您眼高,不大稀罕我這兩件,能理解。”
“您真不想要了,現在直接言語一句,沒關係。您要是覺著開不了口,搖搖頭就好,我也斷不會難為您。”
“頂多了,今兒東西我拿回去,繼續跟家扔著去。既然都扔這麼些年了,再扔些日子怕也沒什麼……”
寧衛民在邊兒上看著這個樂嗬啊。
心說了,老爺子,您這真是以幾之長攻彼之短啊!
誰搡誰啊?
這倒打一耙,您玩兒的太溜兒了!
誰打小鼓啊?
這反咬一口,您都練得出神入化了!
您可真是“特沒譜”的活祖宗啊!
嘴裡說著彆人,自己把壞招兒都使儘了,就沒您這麼欺負人的!
不過樂歸樂,寧衛民也不是純粹看笑話,反倒是個挺合格的“托兒”。
一見老爺子連欲擒故縱都用上了,又恰到好處來幫忙了。
“大爺,大爺。他們不要正好啊。您不是跟我說過嘛,賣主兒有賣主兒的行路,關鍵是看買主兒識不識貨。他們既然沒這福氣,看來這東西還應該是咱們家的,這不算咱反悔。”
“您還甭說,我忽然發現,這些玩意好像越擱越值錢,比銀行利息高多了。得虧您當初沒賣,要不咱就虧大發了。您說真要在家裡再擱個十年,這兩件書畫是不是還得翻跟頭呢?”
“東西是得修,可您還彆為錢不湊手發愁。我有了個主意,您聽聽行不行?不是修複這幅畫最便宜嗎?那咱就先修這一樣兒。等修好了一樣,把這畫出手,再拿賣畫的錢修這幅字。”
“這樣再怎麼著,咱也能保住一樣啊。修複這段時間,咱們還能想想辦法湊錢,最好是一樣也不賣……”
什麼叫左右兩難啊,什麼叫進退失據啊。
宋主任現在有了至深的體會!
要繼續報價吧,他覺得價格肯定就得超標了。
店裡他經手收來的書畫,還沒開過這麼高的價兒。
他會覺得很難跟店裡交代。
可要到此為止收手,丟不丟臉麵暫且不說。
兩幅書畫一旦錯過也許就終身就再難相見了。
心裡也確實有點不甘心和舍不得。
剛才寧衛民這主意,出得確實要人命啊。
真要是人家決定這麼辦,他今天就全是徹底白費,冤不冤啊
而且假如這兩幅字畫從此無聲無息徹底消失也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