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這一天很冷,排隊的人太多,冬衣總是太薄,可郵迷們卻呈現出一種積極的精神麵貌。
大家無比快樂地在冷風中忍耐著,堅持著。
不為彆的,就因為工體裡麵的集郵者探出腦袋往前看,總能看到買到郵票的人笑嘻嘻的走出來。
而場外的集郵者們看到高興購買到郵票的人走出來後,他們後麵的隊伍還在不斷地延長、延長。
再加上沒有集郵證的人真的買到了雙聯張走了出來,完全驗證了大經理剛才當眾的承諾。
於是所有排隊的人都開心了。
在郵迷心中,這一天又是一個神聖的日子,是他們的嘉年華!
當然了,如果自此就一番風順了,大家都嚴格遵守秩序。
風輕雲淡的把郵票買回家去,那也就太脫離實際生活了。
因為還有個細節不難猜到,在這種相當罕見的大場麵是不會短了那些想鑽空子的機會主義者。
畢竟郵票交易在“運動”時期就沒中斷過,私下的錢物交易又持續好幾年了。
集郵總公司門口“小市場”,郵票日交易量和規模,早就甩開那些倒糧票的人聚集的“東單公園”,甚至超過了友誼商店那些“炒彙”的黃牛,堪稱目前京城最大的投機市場。
應運而生的,就是依附在這種郵票交易上的郵票販子們。
而且得說,1984年郵票販子已經和當初的不大一樣了。
他們從“草履蟲”已經進化到了“小魚小蝦”,多少也能有點內部門路,掌握個幾千塊的資金來運作了。
雖然比不了正經跑南方的個體戶,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一個月輕鬆撈個千八百塊還是不難的。
在普通人眼裡,他們就算是有錢人了。
所以目前許多郵票販子都不是業餘的,已經變成了職業化。
要麼跟單位請了長假,要麼索性就是沒有工作,專門吃郵票就夠過滋潤日子的了。
也正是這些人,日後接受了政府的收編,構成了京城郵商的基本隊伍。
所以十點左右,當體育場內外的情況正常化的時候,這些郵票販子就趁著安保人員鬆懈了,開始冒頭鬨妖兒了。
工人體育場之內,有人開始從隊伍裡出來,就在隊尾慢慢的溜達。
排隊的人們在這小子經過身邊的時候,都會聽見他小聲念叨“郵票,郵票,買鼠年生肖票嗎?我有,我有啊……”
還有人專門盯著那些已經購買了郵票的人。
在他們走出來時,迎麵過去找那些興致不高的人。
“你有集郵證嗎?沒有?啊,就買了兩張吧?那還想要買嗎?想要,找我啊……”
工人體育場外的大門口,類似的招攬就更明目張膽了。
因為裡麵畢竟還有人管,行事得隱蔽一些,而外麵則是徹頭徹尾的自由之地。
類似的招攬生意無處不在。
郵販子,“嘿,哥們兒!咱聊聊!”
“嗯?你認錯了吧?”排隊的郵迷對突如其來的搭訕,一頭霧水。
郵販子,“嗨,我們是不認識,可聊聊不就認識了嘛!反正來這兒都是為了郵票來的。哎,你有集郵證嗎?”
“有啊,我從六裡橋趕過來的,就是為了買整版票。可惜,今天車拋錨壞半道兒上了,那個破公共汽車啊。害我起個大早趕個晚集。”
“那我都不用問你就知道,你排這麼後頭,心裡肯定著急。你覺著你自己能買到郵票嗎?”
郵迷認真地說,“應該能買到吧,雖然我來晚了。可剛才集郵總公司的領導都出來作保了!”
郵販子撇著嘴撥楞腦袋,“我看沒戲,你看你前麵排了多少人?那是上萬人!就說你能買到,那得排到哪會兒去了?三四個小時算好的,下午見吧您……”
郵迷被說的意誌消沉了,登時哀歎一聲。
“這倒是啊,我估計這一天就算是搭進去了。可又能怎麼辦呢?我也隻能堅持,要不真就白跑了。”
郵販子順水推舟,“還是我來幫你解決問題吧,我手中有。賣給你怎麼樣?”
郵迷睜大了煙酒。“你說什麼?你手裡有?太好了。”
郵販子立刻看看左右,趁人不注意,把身上的包打開,一個大硬皮冊舉到那人眼前,給郵迷看。
裡麵是許多鼠年的生肖郵票,有單枚、有四方連,還夾著至少二三十張的整版票。
郵迷驚呆了。“你怎麼能買到這麼多……會不會是假的?”
郵販子誠信遭遇危機,深受刺激,大怒,“嘿,你這人,怎麼胡說八道啊!你剛才說什麼來著?假的?可能嗎?全是真的,這是1月5號那天,我們淩晨兩點起來,跑到和平門集郵總公司排隊買的。我拿出一張給你看看,品相特彆好,你要不信,咱們到大可以找個郵局,讓人看看啊。”
郵票販子的做派徹底把郵迷震唬住了。
“那……就沒這個必要了!整版的多少錢?”
郵販子版著麵孔回應。
“十塊!”
郵迷被嚇了一跳,半天才反應過來。
“什麼,十元一整版?坐地翻了差不多一倍啊!你乾脆搶錢去得了!……”
“什麼叫搶錢啊?真有心買,你可以還價嘛。”郵販子沉著臉,反問,“那讓你說,多少錢?”
“最多七塊一版!我可以買你兩版。給你十四!”郵迷義正詞嚴,拿出了大戶的氣派。
“哈哈,你想得美。這價還想兩版,占便宜沒夠啊你。十八。我這還看你買的多的份兒上。”郵販子心有不甘。
“不行,十五,這是上限,不能再高了。”郵迷搖頭。
“我習慣三口價,十六塊。”郵販子露出了氣瘋的神情。“再說就十七塊。”
想不到郵販子又降了兩塊。
“你再便宜點,這一版不過六塊四,你彆掙錢沒夠啊。”
“什麼話?我這是辛苦錢好不好,你琢磨琢磨就今兒這溫度你等幾個小時什麼滋味?我排隊那會兒,還是黑天,比這太陽底下可冷多了。”
“好吧。”關鍵時刻,郵迷被這次降價的幅度打動了,又怕真惹惱了郵票販子。
於是順勢砸下了小錘,“成交!”
成交之後,郵迷的心裡,便會有一陣滿足感。
快樂,是郵迷們的最大美德。
滿足,便是他們此項美德的常見表現形式。
高高興興的帶著整版票離開了,無比慶幸今天省了大事兒。
然而郵票販子卻美滋滋的點燃了一顆小煙,為自己的聰明智慧,以及演技樣樣得意。
心說了,傻帽!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老子還親自去排隊買啊?
切,你要死活堅持十五塊,我也就賣你了,誰讓你意誌不堅定啊,活該。
就這樣,投機倒把的行為不斷的上演。
於是逐漸的,本來已經平靜有序的體育場內外有亂了起來。
其原因既有某些票販子態度蠻橫無理,和買家商議價錢鬨了矛盾的緣故。
也有他們賣了郵票後,又借機把一些買主兒原先位置給接手占了,還想低價繼續購買郵票倒賣,惹來身後人們不滿的緣故。
但就在安保人員隨之緊張起來,為新的騷動焦慮的維護秩序的時候。
他們卻不知道,這一天最為猛烈的風暴已經在醞釀之中了。
甚至這一次,連票販子都被裹挾與其中,也要情不自禁為之瘋狂了。
因為十點半左右,無論工體的北門還是東門。
都有人在鐵柵欄之外,舉起了一塊牌子,公然收購鼠年生肖票。
上麵寫著的價錢相當的誘人,十元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