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心緒成了一團亂麻,連緊扣的大拇指指甲劃傷了自己的手背,他也沒有察覺到。
會議結束後,以宋華桂和鄒國棟為首,諸位與會人員紛紛散去。
然而,即便在大多數人都隻敢和寧衛民眉來眼去的交流意見的情況下。
嚴麗居然等不及會議室裡的人走光,就忍不住央求寧衛民。
可謂情急失態,唐突至極。
“經理,您救救小悅,替她求求情吧,不然她一輩子就完了……”
嚴麗年歲比寧衛民大,因此從不叫他“寧哥”。
然而叫“寧總”又顯得生分,所以便一直保持著從齋宮就養成的習慣,隻叫他“經理”。
有著這一層的關係,寧衛民實在很難與之計較,更談不上瞪眼嗬斥了。
“噓……”
先讓嚴厲靜聲閉口,寧衛民把她帶到了樓道儘頭處靠窗的無人角落。
“剛才你也看見了,會上這是什麼局麵?現在都不是殷悅個人把錢都買了郵票,給公司會造成多少損失的問題了。而是總公司要重症下猛藥,徹底清查,以儆效尤,徹底杜絕後患。”
“我能說什麼呀?直接說讓他們高舉輕放,不予追究?開玩笑呢!我隻能說目前無法預計清查出的結果到底多嚴重。先建議清查不要大張旗鼓,乾擾正常營業。還有為避免對公司聲譽造成不良影響,也不妨先封鎖消息,暫時也不要立案。等到清查完畢最後大家再議該怎麼處置。”
“告訴你,殷悅的事兒我肯定會儘力的。我不是在找借口。我其實根本不在乎護不護短,也不在乎讓人指指點點。關鍵這事兒隻能慢慢來,見機行事。否則白白讓人笑話也救不了人。我哪兒能硬往上攔啊……”
以嚴麗對寧衛民的了解,當然也知道他絕不是那種“溜肩膀”的領導。
經這麼一番解釋,其實不難體會到他的難處,現實情況的複雜,於是默不做聲了。
但片刻之後,終究還是難掩傷心和擔心,抹了一把淚,又開口問。
“那……那經理,現在我們還能替小悅做些什麼呀?如果要拿錢出來替她補上呢?公司會不會考慮從輕?”
這下倒換成寧衛民驚奇了。
“一萬兩千多塊?你要替殷悅出?”
“嗯,這能行嗎?如果補上的話,小悅能不能被放出來?開除什麼的都無所謂,隻要保個平安,人能回家,不蹲大獄就行。您不知道,她真的挺不易的,家裡上有老小有小……”
“瞧瞧,你又急了。這不是我說了算啊,最關鍵的一點,是殷悅人不已經在派出所了。按法律規定,挪用公款夠了一定數額,就能立案,要負刑事責任的。關鍵是要撤案才行,不能上升到經濟案件的地步……”
說了其中的關隘,寧衛民不禁反問。
“哎,嚴麗,你可是受殷悅牽累的人。也有失察之罪,怎麼也會被公司處罰一下的。而且,殷悅不是還借了你不少錢嗎?等於把你也給騙了。你怎麼還這麼幫她,就一點不記恨?常言道,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對待好人與壞人沒差彆,那麼好人是不是太憋屈了?”
“經理,您這說的是什麼話呀。”
嚴麗急得都快哭了,“人和人當然不一樣了,可難道就用好人和壞人簡單區分嗎?人難道不是講感情的嗎?難道都不交情,不講親疏遠近的嗎?”
“如果您的親人和朋友做錯了事兒,難道您就不想幫一把嗎?如果他們傷害了您,難道您不會原諒和包容嗎?難道血緣、親情、友情,就那麼沒有價值?作為親人朋友,絲毫委屈不能受?必須得計算清楚一絲一毫的得失才對。那這樣半點虧都不肯吃的人又算是什麼人呢?”
“何況殷悅可不是彆人,不是無關緊要,她是我們的好姐妹啊。我們自打在齋宮第一批招人就在一起了,同吃同住,互相幫助,早就不是親人勝似親人了。實際上還不光我這麼想,楊柳金和甘露也是這麼想的。”
“因為我們都了解殷悅,也知道的難處。她根本不是什麼壞人,就是太要臉麵,不肯輕易開口求人。而且她家裡有老有小,一個人拉扯弟妹,還要照顧年邁奶奶。為了這些親人,她都把自己終身大事兒耽誤了。這麼孝順的人,有責任心的人,怎麼能說是壞人呢?”
“這一次,我肯定,她就是一時糊塗。說句實話,如果她要早跟我們開口。讓我們知道她遇到了坎兒,這些錢彆說借了,興許我們就白給她了。我們真的相信,反過來她也會這麼對我們……”
麵對情真意切的嚴麗,寧衛民甚為感動,也大受觸動。
是啊,人和動物關鍵的區彆是什麼?
是智商嗎?
是理智嗎?
是衣冠楚楚和文明禮貌嗎?
不!恰恰是複雜、豐富、細膩、衝動,難以言表,且難以遏製的情感啊!
一個人如果就知道睚眥必究的計算。
就知道以德報德,以怨報怨。
反而扔掉了生而為人的感情。
那還是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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