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原自從成為霍司長的秘書後,還從沒有替領導辦過像今天這樣莫名其妙的事兒。
要知道,霍司長的每一天,行程幾乎都安排的滿滿的,哪怕是除夕這天也不例外。
然而今天下午,霍司長既沒有出席中塞大學生聯誼會,也沒有會見從民主德國歸國述職的使館人員。
反而親自跑到這裡,在車裡單獨見一個外資企業工作的年輕人。
這是不是太反常了些!
尤其從霍司長對於見麵方式的特彆要求上,以及領導這一路上都未發隻言片語的細節上。
彭原都能感覺出自己的上司,對於與寧衛民的這次見麵,有著異乎尋常的重視。
可他在跟著霍司長的一年多時間內,無論是工作時間還是私下,卻從沒有聽領導提及過這個人的隻言片語。
這又是為什麼呢?
由於對整件事所掌握的信息並不多,彭原也隻能從霍司長讓他去召喚寧衛民的話裡,自行揣測其中的奧秘。
嗯,這個年輕人既然認識霍司長的女兒霍欣,是不是兩個人感情上有什麼牽扯?
俊男靚女,年齡相當,這不是不可能啊。
可霍欣不是已經出國留學了嗎?霍司長為什麼還會單獨見他呢?
難道……那這小子可是夠過分的!
怪不得剛才我一提霍欣和領導,他慌成那個樣子,他就不怕霍司長把他捏成渣滓。
哎,生養女兒就是這種事兒最麻煩,領導會怎麼處理呢?
當然,不管怎麼樣啊,這種事兒對於下屬,永遠都是大忌諱。
最好永遠裝糊塗,絕不能在領導麵前露出一點異常來……
應該說,彭原這個人作為一個秘書,業務素質還是挺強的。
其最稱職的一點,就是懂得“分寸”二字。
所以他哪怕在內心翻騰著狗血,也絕不會表現出一點吃瓜群眾的異樣來。
哪怕坐在馬克西姆餐廳裡品著咖啡,也沒跟司機小李私議領導的**。
他隻是透過二樓的大玻璃窗望著馬路對麵的桑塔納,時刻注意領導的需要,靜靜等待領導的召喚。
要和他比起來,那司機小李,可就顯得不知收斂,占便宜沒夠了。
在這個貴的嚇人的馬克西姆餐廳,他一坐下就叨叨個沒完,評價這高級餐廳的裝潢。
還趁人不備,偷偷掀開遮蓋在一些油畫上的布,去看下麵藏著的“秘密”。
而且無論服務人員給他們端上什麼茶點蛋糕來。
這家夥居然都毫不在意的照單全收,心安理得的大吃大喝。
偏偏餐廳的人隻要見他吃完了,就繼續給往上送。
於是這家夥更是樂在其中,饕餮一樣不顧形象了。
甚至還用那填滿食物,一個勁亂掉渣滓的大嘴勸彭原呢。
“彭秘書,你怎麼不吃啊?坐了這老半天,你就喝了兩杯咖啡啊。那苦湯子有什麼好的,你來這個,法國點心,酥皮裡全是奶油,味道頂好,不是咱們商店裡的奶油蛋糕能比的。你再嘗嘗這個,真正的巧克力醬,絕不是‘義利’賣的那種假貨……”
彭原不能不客氣一番。
“你來你來,我這人不大喜歡甜食。”
結果客氣話,這位全沒聽懂,反而笑他拘束。
“嗨,你這人就是臉兒太薄,老抹不開麵兒。其實這有什麼呀。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我在咱們廳乾了五年,跟霍司之前跟過倆領導。這裡的事兒我門兒清。這不定是求霍司什麼事兒呢,才這麼款待咱們。過這村也許就沒這店了,咱何必虧待自己?說真的,這還是小意思呢。弄不好咱走的時候,還得給咱帶著點呢。不信,你等著瞧……”
彭原笑了笑,嘴上說信,但心裡卻充滿了憐憫。
暗道難怪你換了這麼多領導,恐怕霍司這兒你也乾不長。
不過話說回來,今兒彭原也沒多少心思去琢磨司機小李的前程多麼黯淡了。
因為馬路對麵,車裡的長談越來越透著蹊蹺,讓人琢磨不透。
他看看手表,時間都已經將近一個小時,居然霍司長還沒有更那個年輕人談完。
要知道,一般情況下,霍司長就是出席各國大使館的公開活動和歐洲司舉辦的招待會,也不會用這麼長的時間。
彭原還從沒見過霍司長會和一個年輕人聊這麼久的。
難道對於霍司長來說,這兒女情長的事兒,處理起來也這麼麻煩嗎?
對了,會不會那個姓寧的年輕人也是有點來頭的呢?
要不他如此年輕,一副紈絝公子哥的富貴做派。
怎麼就能進入這樣跨國外資企業工作,甚至擁有自己獨立的辦公室呢?
看樣子職務不低啊,皮爾卡頓公司大概也是衝著他的家世背景。
嗯,可能,要是這樣,也許就說得通了,霍司長難免有所顧忌啊。
難怪剛才他如此迅速調整好自己的狀態,這就不是一般百姓能掌握的本事,通常都是權貴子弟被父輩調教出來的……
彭原確實是個人精兒,但太精明的人總會犯自作聰明的毛病。
比如經他這麼一番瞎琢磨,寧衛民就成了一個出身高貴,背後有人,未來多半要和霍家結親的權貴子弟。
這讓他深感羨慕的同時,多少也有點不平衡。
要知道,他能進入外事部門工作,是連闖了政審、外語、麵試答辯、心理測試好幾道關,才達成所願的。
可就是這樣,還在後勤乾了三年,外務跑了兩年,才能進入辦公室從事案頭工作。
如今能成為霍司長的秘書,享受科級待遇,更是運氣、眼緣、能力、學曆、資曆,缺一不可。
他能走到這一地步,太不容易了。
反過來看看人家呢?
天生注定就是一方諸侯啊。
哪怕自己再奮鬥二十年,也未必能看見人家的後背啊。
命運太不公平了,他怎麼可能不嫉妒!
偏偏這種嫉妒他的臉上還不能表現出來,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同樣導致他對寧衛民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
他不能不在心裡重新評估寧衛民的能量。
不能認真思考,這個人對自己的個人利益有可能產生的種種影響。
就這樣,慢慢地,時間又過去一個小時。
將近下午五點的時候,彆說司機小李早就吃不動了,也喝不動了。
這小子坐在椅子上犯困,隻想打盹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