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眼裡,這些來賓無非也就是三類人——想上漂亮女人的人,想傍上權貴之人的人,還有想撈足金錢的人。
一切都是虛偽無聊的功利遊戲,宴會桌上的每一個人,全是拉幫結派、溜須拍馬、投機鑽營之徒……
因此她隻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疲憊,還有說不出的厭惡。
她無奈的疲於應付,強顏歡笑,但心裡的思緒卻全然拋到了九霄雲外,實則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致。
以致於在鬆本映畫的晚宴上居然出現了極為失禮的一幕。
敢情當時當著媒體記者的麵,鬆竹映畫的迫本社長和深作導演正介紹明年的重點項目——電影《火宅之人》的籌備工作。
突然間,兩個人話題一轉,對鬆本慶子當眾發出邀請,希望一直沒給準確回複的她能答應參加這部電影的拍攝。
此舉雖然有點“輿論綁架”的意思,可也證明對鬆本慶子的重視,給了她足夠的麵子。
偏偏鬆本慶子本人的回應可謂含糊其辭,相當敷衍。
一點也不積極,根本就沒在狀態。
這可是讓迫本社長和導演深作欣二有點下不來台。
於是第二天,這一幕,就成了娛樂版的新聞。
有一些媒體由此猜測鬆本慶子與鬆竹映畫的社長和導演不合,恐有出走鬆竹映畫的可能。
好在鬆本慶子的合約代理人岡本晃經驗豐富,發動人脈想方設法四處滅火,很及時地進行了有效的公關,控製了輿論風向。
才沒讓這件事愈演愈烈,成為失控的一場風波。
事後,渡部滿反複勸說鬆本慶子應該去給迫本社長道歉,並答應參演,才能彌補過失。
然而始作俑者鬆本慶子,卻已經沒有精力去關心這件事了。
她心思全擱在了寧衛民的身上,並因此變得六神無主,鬱鬱寡歡,甚至連排練都沒法參加了。
隻好以身體不適為由跟nhk告了一天假,躲在家裡調整狀態。
但也就是這個時候,寧衛民終於撥打了鬆本慶子的尋呼機,並且還守在電話旁,耐心等待著她的回複。
等到半小時後,鬆本慶子終於發現了尋呼機裡,兩人之間慣用的數字暗語,“000860——hello”,“000106——等著你”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多日來她所積壓的頹廢、煎熬、折磨和疑慮,幾乎就在一瞬間就消失了。
特彆是當她真正回撥電話,聽到話筒裡傳來寧衛民聲音的一刻。
更像是暢飲了幸福泉水一樣,瞬間就回複了興奮、積極和樂觀,絕沒有絲毫的怨恨和委屈。
“……很久沒有聯係你,真是不好意思。不是借口,真的實在太忙了。你……沒有生氣吧?”
“我怎麼會生氣呢?工作忙,隻能說明你是被社會需要的人。”
“啊?你是這樣想啊?”
“是的,男人有事業心是好事。不過,話說回來,你最近這麼忙,會不會太辛苦了?你最近一直都沒去書店。是專心為房產交易奔忙嗎?我最近看電視新聞也發現,東京的房產果然一片火了。你的判斷還真準啊,可真不簡單呢。”
“慶子,你是在挖苦我嗎?”
“才不敢呢。我是衷心替你感到高興。你這麼努力,有才乾,老板一定能看在眼裡。”
“要是這樣,我就安心了。不過慶子,我得跟你解釋一下,賣房子的事兒,對我隻是兼職。我現在已經決定不再做了……”
“太好了,我還想著要怎麼跟你說呢。我剛巧,為你聯係了一份不錯的工作……”
“啊?你……什麼?”
“我幫你聯係了一份工作啊。要不要去看一看?”
“你……是在開玩笑嗎?”
“當然不是,我說真的呀。”
“這個嘛”
“彆擔心,工作很簡單的,是在唱片公司負責管理資料。以你的日語水平絕對能勝任的。而且也很輕鬆,每天上班時間隻有六小時。薪水四十五萬円,其實還可以的。你外國人的身份也沒關係,我和社長已經打好招呼了。你要是願意的話,隨時可以上班。那今後我們見麵就容易多了……”
寧衛民確實吃了一驚,剛才的對話,本就已經讓他由衷的驚訝鬆本慶子的體貼了。
更沒想到的是,鬆本慶子居然會幫自己聯係工作。
他畢竟不是真正想吃軟飯的小白臉兒,對這樣的事兒壓根也沒有心理負擔。
隻是深感好意,無比承情。
但這也更讓他為難了,可怎麼說呢?
“你……是怎麼想的?是不願意去嗎?”
電話裡,因為久久沒能得到回應,鬆本慶子歎了口氣。
“不會啦。”
寧衛民不知如何是好,隻能硬著頭皮說,“非常不好意思,工作是真不錯,太感謝你了。但可惜,我隻能辜負你的好意。你應該知道的,我其實……”
可沒想到話沒說完,誤會還加劇了,鬆本慶子居然反過來向寧衛民道歉。
“不,你不要覺得不好意思,倒是我需要道歉呢。是我不好,沒考慮到你的感受。實在對不起。如果感到不滿意,實在不想去的話,這件事就當我沒提過吧……”
這樣真摯的自責,讓寧衛民真沒法藏著掖著了,趕緊以最直白的方式來澄清事實。
“不!不!慶子,我是想告訴你,我出國是帶著任務的。我受聘於皮爾卡頓華夏公司,是專程來東京籌辦餐廳的。其實這幾天,我會如此的忙碌,一點也抽不出時間。是因為我的上級也來東京了。最近我每天都和他在一起討論工作,還要替他安排行程,同時負責他的衣食住行。而且明年我籌備的餐廳就會開業了,我會作為餐廳的負責人,把餐廳的經營帶上正軌。這種情況下,我怎麼可能接受彆的工作呢?我說的這些,你能明白嗎?”
“呀?竟然是這樣的嗎?你是來東京開餐廳的嗎?沒開玩笑?”
無需看到鬆本慶子的臉,寧衛民就能知道她此時肯定已經睜大了眼睛。
本著說好話不要錢的原則,他開始舌燦蓮花。
“我才不是在開玩笑呢!要不是有這樣的責任在身,我怎麼會辜負你的好意呢?哪怕辭職也再所不惜。你介紹的工作多麼棒啊。薪水高,時間還短。隻可惜,出國前,我答應過公司,一定要把餐廳辦好的。說實話,要不是公司送我出國,我也不會認識你。衝這個,我也不能對不起公司的栽培和期望啊。所以還希望你能理解,你說呢?”
“不要緊的,真的沒關係,聽你這麼說,我其實很高興。隻是……這該不會是因為顧忌我的顏麵,才故意這樣說的吧?會不會心裡其實在想……真是個會添麻煩的女人?”
“哪裡的話,我是真心感動。從小到大,都是我求人。從沒有人像你這樣替我著想過。你為我所做的事,就像舒曼的《夢幻曲》”
“哦……你太誇張了,我會臉紅的……”
鬆本慶子的聲音很輕,就像普通戀愛中的女人一樣,寧衛民則因此鬆了一口氣。
“……對了,還能求你件事兒嗎?工作需要,我想找一期節目的錄影帶。你在富士電視台有熟人沒有?”
“咦?富士電視台。是什麼節目呢?我想應該可以的。”
“什麼節目我忘了,就上月剛播過不久的,我記得是周五晚上九點半的綜藝節目,半個小時左右,專門介紹一家叫薩莉亞的餐廳是怎麼經營的。”
“你急用嗎?查找需要時間……”
“嗯,是急用。如果可以,最好能趕在聖誕節前。我領導是1月4日的飛機回國。趕得及的話,我希望他能帶這盤錄影帶回國……”
“那我來安排吧。不要擔心。”
“可以嗎?太感謝了!”
“不要再客氣了,微不足道的小事。隻要能幫上你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