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此,他既得承認,這過日子也是一門學問,而且也不免對邊大媽這個新媳婦刮目相看。
到底怎麼一回子事兒呢?
敢情據康術德說啊,邊建功和這沐月英去年國慶結婚之後,剛開始的時候,確實是跟大家想的那樣來著。
這邊大媽是怎麼都看不上這個新媳婦,覺得光好看而已,畫上的紙人一樣,處處冷落。
每個周末,這邊建功兩口子來2號院看爹媽,在邊大媽那兒都沒有好臉,曲意逢迎也沒用,乾點家務活兒也老挨老家呲噠。
小兩口的委屈弄得鄰居們都看不過了,背地裡沒少替小兩口說好話,開解邊大媽。
可沒用啊,邊大媽自己心裡有疙瘩,總覺得這個兒媳婦娶虧了。
帶個殘廢的媽就不說了,關鍵這“穆桂英”自己也二乎。
這母女倆一個殘廢,一個沒心眼,過日子都得指著邊建功,她這當媽的心裡要能痛快才怪了。
不過幸虧事實並非如此。
入冬之後,有那麼一個禮拜天,有個從街道縫紉社進貨的個體戶,為了謝謝邊大媽幫忙給了些俏貨,就給邊家送了個從鄉下弄回來的豬頭。
結果恰恰就是這個豬頭改變了邊大媽的心思,讓她從此對這個新兒媳婦沒了成見。
要知道,這城裡人和農村人還是有挺大區彆的,從生活起居到衣食住行處處不同。
彆看農村人進了城容易轉向,可反過來,許多鄉下認為稀鬆平常的事兒,對於城市人也會犯難了。
就比如這豬頭吧,擺在籃子裡,小二十斤的一個肉乎乎,臟兮兮的大豬腦袋。
怎麼收拾怎麼做,就沒幾個城裡人懂行的。
從古至今,這玩意,京城人全吃的是現成的。
過去全是鄉下“賣熏魚兒”的背著一個小紅箱子來城裡賣做好的豬頭肉,現在呢全是副食店裡去買就行,誰弄過這啊?
真要打聽,那也得去問歲數大的,打農村進城的人家,或者是專業的廚師才行。
也是巧了,像邊家,羅家和米家全是城市貧民。
三家的主婦,會燉肘子,燒黃魚,炸丸子不假。
但這豬頭誰也沒擺弄過,她們湊一塊堆兒也沒商量出個準主意。
兒媳婦們?更指望不上了,老家雀都不行,小家雀能行?
可也彆說,什麼都難不倒有心人,這天,還就該著這沐月英出彩兒。
她這天看著家裡老人發了半天愁,居然踴躍的毛遂自薦。
“媽,不行交給我試試吧?”
“你?你會做?”邊大媽壓根不信。
“反正也沒人會,您就讓我試試唄。我不會不要緊啊,鼻子底下有嘴,大不了我問彆人唄?您老就踏實歇著,彆管了……”
“喝,還不讓我管了。那行吧。好啊,那這個東西就交給你了,燒好了大家吃。”
邊大媽當時也有點置氣。
心裡尋思,我就不信,我們都不會做的東西,你就行了。
問?問誰啊?
這院裡的人就沒一個會的,再問就隻能上街掃聽去了。
可還彆說,這“穆桂英”打得就是上街的主意。
隻見她一手提了菜板菜刀,一手?著裝了大豬頭的籃子,昂昂然出大門而去。
真跟穆桂英要去大破天門陣似的。
邊大媽可是為此吃了一驚。
必須得說,這時候誰家吃頓肉食都不容易。
好大一個豬頭要讓這媳婦亂來弄得沒法吃她還真有些心疼,於是忍不住悄悄跟出去。
京城胡同裡的的民風,媳婦們在街門口擇個豆子,洗個菜很平常。
一來在外頭忙活不影響家裡衛生,二來還可以看看街上的風景。
街上的人看我,我看街上的人。
京城的普通老百姓還就是這麼的浪漫。
卻見那“穆桂英”在門口放好桉板,把大豬頭放上去。
然後掄起菜刀,對著這豬腦袋乒乒砰砰就亂剁起來。
當時給隨後看著的邊大媽險些氣昏。
心說了,這兒媳婦真就是湖塗車子一個,簡直就是胡來的喪門星嘛!
會不會做飯的都知道,豬頭哪有這個侍弄法的?!
還有,你不說是要上街問旁人的嗎?你怎麼不問呢?
心疼家裡東西,想出去製止,又礙於剛才剛說過自己不管了……
正在院裡猶豫糾結中呢。
這個時候胡同裡走過來一個挎菜籃子,上了年紀的老太太,看見“穆桂英”英姿颯爽耍大刀呢,對著她就開口了。
“哎呀,閨女,我說你這是乾什麼呢?豬頭哪有這個做法的?!”
這老太太滿頭白發,還缺了半嘴呀,怎麼也有七十了,邊大媽並不認識。
她探頭看了一眼,瞅著隻是有點臉熟。
印象裡好像是煤市街東邊哪條胡同的,每天去菜市場,倒是愛打這兒過。
“穆桂英”卻是馬上放下刀,圍裙上擦擦手,陪著笑,很客氣地說,“奶奶,我這不是不懂嗎?”
老太太放下菜籃子,拎起豬頭看看,又說了,“不懂也不能亂來啊,這樣不是都剁壞了?這麼好的東西,讓你這麼糟踐了,多可惜了啊。”
“穆桂英”自自然然地接上話來。
“說的是呢,我這兒其實正發愁呢……那您說,這東西應該怎麼作?”
“怎麼做?先拿火快子燒紅了,把這些毛燎掉,然後把下巴剖開,這裡,這裡,這裡,不能吃的臟東西切掉,然後拿個大鍋焯一下去腥味,準備些調料,大蔥,薑,大料……”
正說著呢,又有人答茬兒了。“老姐姐,要我說光焯不行,下鍋時候弄點兒白酒燒滾了澆上,那味兒才好。”
又一個提拉著一兜子土豆的大娘湊過來說。
這個人,邊大媽照樣不認識。
但她清楚,應該這倆老太太是相互認識,差不多是一條街住著的。
“對,過去我們老家做豬頭就講究放酒。還有就是彆急著放鹽,先燉透了再下味。”
又一個聲音來湊熱鬨了。
這個聲兒倒是熟悉的。
是……三號院的黑子媽,邊大媽忍不住一拍巴掌。
嘿,怎麼把黑子媽給忘了,她娘家原來在保定就是殺豬的啊。早知道,問她去不就結了、。
“對了,我們家過去燒這個的時候,起碼得放兩頭大蒜,閨女家裡有麼?要不先從我這兒拿幾頭?我認識你婆婆,你不就邊家的新兒媳婦嘛。彆跟我客氣……”
黑子媽還挺熱情,主動給蒜。
“大媽,那您說這麼大的豬頭放多少鹽合適呢?”
得,聽兒媳婦問出這麼一句,邊大媽這個時候已經徹底放心了。
再之後,有這麼幾個老太太一聚堆兒。
沒多久工夫,這就圍了不少人。
除了幾位行家,一個個對著豬頭發表意見,交流烹飪經驗。
其他的人全是來學習長見識的。
最後倒把個眉花眼笑“穆桂英”放在一邊沒人理了。
沒轍,誰叫咱京城的老百姓不但喜歡湊熱鬨而且還熱心腸呢?
而這天的晚上,一家人吃完香噴噴的大豬頭。
邊大媽終於想明白了,這個新兒媳婦表麵是毛躁了點,可是內秀。
人家上街,不是不問,而是用一種類似於釣魚的聰明辦法來打聽想知道的事兒。
有這股子伶俐勁兒,今後過日子遇著事倒也不會太抓瞎,多少能讓人放心點了。
於是把兒子叫過來,悄悄塞給了他五百塊錢。
“你們結婚,媽也沒給你們買什麼。這點錢算媽的一點心意。你回頭給你媳婦買個金鎦子也好,買塊小金表也好。都聽她的吧。”
就這樣,邊大媽的心結解開了,邊家的婆媳關係還就好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