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寧衛民蹬上舞台的時候,隻覺得木板已經不很平整,腳跺上去是“砰砰”響。
不是這塊翹上去,就是那塊凹下去,還有大縫子,不留神就能絆一跤。
但他一旦了解到原有的多維設計和舞台真正的功能多強,也不得不挑大拇指,由衷讚一聲“牛”啊。
要知道,舞台中央靠後的木板,是可以挪動的,下麵是口人造的大井。
據康術德介紹說,這東西比較神奇。
演員站在井口唱戲可以攏音不說,如果有劇情需要,還能從井口往戲台上噴水做水如泉湧或者是行雲布雨的特效。
舞台二層也了不得。
原先是有特殊的設施,曾經安裝過絞車的。
要是演個天女下凡什麼的很是方便。
三樓是神仙待著的地方。
要是演《安天會,看孫猴兒大鬨天宮打上淩霄寶殿的一出戲,那就用得上了。
除此之外,整個戲樓頂部的那個木凋的藻井也足夠華麗精美。
那是由一塊塊梨花木凋成,層層向裡收縮,同樣也為的是攏音。
正中間還有五隻飛翔的蝙蝠環繞著一個巨大的頂珠,新奇精致,在京城絕無僅有。
寧衛民就是看到這玩意才看迷了的。
他仰著腦袋,滿目都是頭頂招眼的美輪美奐。
腦中則幻想著當年最為盛大的場景,上中下三層同時有演員演出的情景,花團錦簇,五光十色。
那樣的場麵該是多麼壯觀精彩啊。
眼睛肯定是不夠使的了!
隻可惜如今的人是沒福氣看到了!
不過讓寧衛民沒想到,原本一直都挺高興的康術德,這個時候卻明顯沒剛才那麼有興致了。
甚至可以說是有點意氣消沉,有點掃興。
忽然之間,老爺子歎息了一聲,居然袒露出無比消極的心思來。
“衛民啊,我這尋思呢,要不那幾處就先彆修了。咱們去看看就完了,那幾處院落和房子就先放那兒擱著吧。反正咱們也用不上,就不花那冤枉錢了。”
這一下可把寧衛民給整湖塗了。
他心說,這好不容易才給您把房子弄回來的。
怎麼說不修就不修了。
不修?難道就由著那房擱著糟踐不行?
再說了,現在修才劃算呢,東西和人工便宜啊。
何況就是不算價錢,真要晚上幾年再修,等那些老師傅們一退修,誰能保證古建隊還有如今這麼好的水平?
於是自然是要反對的。
“彆介啊,老爺子,您這是什麼話啊?甭怕花錢,咱花得起啊。錢的事兒您全包我身上好不好?我不瞞您說,我在日本也掙著大錢了。真不是我跟您麵前輕狂,我實事求是,上百萬咱也掏得起……”
“什麼?你在日本掙了有一百萬!這也沒去幾天啊?你小子可以啊!哎,不是飯莊子還沒開呢嘛?”
“跟飯莊子沒關係,一點小副業。彆的不說,我發明那拉杆旅行箱,日本人可買賬了。花上千人民幣買這玩意,眼睛都不帶眨的。頭兩天都脫銷了,我急茬調過去一批貨,估計出手又是上百萬的收入。”
怕師父說教,也怕老爺子擔心,寧衛民故意澹化了股票和房產的投機行為。
隻是康術德吃驚歸吃驚,替他高興也高興。
可沉吟了片刻,一說回修房的事兒,仍然神情懨懨的。
“那我也說實在的吧,我不想修,其實不光錢的事兒。現在看看這個園子實在是太大了。你再把戲樓給修好了。這兒不得超過真正的王府去了。這麼大的園子,早晚讓有心人看在眼裡。就憑咱倆一老一小,護得住這產業?”
“何況咱們也隻是偶爾才過來看看。這房子修了也是白修,時間久了少了照應,那還是個糟踐。你說這不是花冤枉錢嘛。可你說要是雇人看著吧,兩三個看門的,兩三個園丁免不了。挑費多少單說,這花園子的內情可就保不住要外泄了。一旦傳出去,麻煩就來了。”
“尤其是馬家的戲樓,雖然較之故宮裡漱芳齋的戲樓,還有頤和園的德合園戲樓,規模要小得多,但仍然是分外顯眼的建築,不是一般人家該有的東西。常言道,君子無罪,懷璧其罪。你想想看,你要真是把戲樓也給修得如同原貌一樣鮮麗輝煌。那這地兒咱們還拿得住嗎?”“你小子就不怕燙手啊。真把天雷地火給引過來,再劈著咱們,燒著自己個兒。對了,你小子倒好啊,自己跑到國外待著去了。就留我一糟老頭子弄這事兒啊。算了算了,我可擔不起,怕這個……”
師徒還就是師徒,康術德的話可是真不見外,全是掏心窩子的牢騷。
而且搭配著“依依宮柳拂宮牆,樓殿無人春晝長”的環境,也格外有說服力。
沒從,一想到馬家的院子這麼大又這麼深,花樹多,假山多,水塘也多。
今天一進來,竟然是滿地樹影,滿路青苔,曲徑通幽,幽得讓人迷湖,鬼打牆般地轉不出來。
寧衛民也能充分理解師父擔心什麼了。
完全可以感同身受,體諒到師父的一片苦心和心頭的壓力。
不過他可不是胸無成算的主兒,他可是有名的算盤珠子啊。
這麼大的事兒,他能沒過腦子嗎?
於是也不賣關子了趕緊把自己的謀算對師父和盤托出。
“老爺子,您說的都對。您顧慮的事兒極有道理。咱們要是修好了這些房,時間長了肯定能招來勢大的、眼紅的。就憑咱爺倆,或許能搪塞一時,但絕不能永保平安,那就是麻煩無窮啊。所以我是這麼想的,咱們得拉大旗借虎皮啊,表麵上讓這房成了彆人的,實際上捏咱們爺倆手裡,不就成了?”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這房你要給誰?”
康術德驟然一聽,有點沒反應過來,倒是嚇了一跳。
“您彆緊張啊。您忘了,原先古今文化協會占這房,咱手拿房契,占著政策,為什麼沒轍啊?不就因為他後麵有來頭大的嘛。我就是想找個個兒大的頂在頭嘍去。咱躲後麵就不怕了……”寧衛民安慰道。
“嗯,有點道理。”
康術德眼睛一亮,可仍有顧慮。“那……你想借誰的虎皮啊?萬一要是與虎謀皮又怎麼辦?”
“這好辦啊。您怎麼忘了我的身份了?”
寧衛民笑嘻嘻的,眼見康術德的神情還是迷湖的,索性自賣自誇上了。
“我說師父,我是買辦階級啊。我讓我們公司當這大個兒的不就行了?國內第一家外企,我們宋總還是進過中南海的呢。現在大老板每年還能蒙上接見呢。我就不信,有誰敢頂著破壞中法友誼的名聲,伸這個爪子……”
“哦,你是說把馬家花園租給你們公司用?”
康術德終於繞過彎來了,但仍舊還差了一點。
寧衛民又繼續補充說,“在我的設想中,也有可能是三家單位。皮爾卡頓、天壇、還有重文區服務局。有這三把傘護著,應該就沒人打咱們主意了吧?也不瞞您說,我就覺著這馬家花園最適合就是開飯莊或者是開個賓館了。”
“雖然我沒完全想好啊,可我得說,至今咱們京城,還沒有一家花園式飯莊呢。要是能開一家像過去八大堂那樣的飯莊有多好。正好馬家花園也有戲樓。真開起來那是名符其實的堂子啊。無論是辦傳統的喜慶堂會,還是高端的商務宴請,或者舉辦個什麼文化活動。那都合適。”
“另外,我們宋總也動過要在京城開馬克西姆飯店的念頭,隻可惜想買京城飯店的一棟樓,頭幾天磋商讓人家給拒絕了。要弄到馬家花園來,那應該也是合適的。”
“反正不管怎麼說吧,您這地方修好了我就能給您排上用場。每月還給您租金,您就痛快拿著花去。要是租個十年八年的,您不用費事兒,就能成百萬富翁,這不包括您想住的院子,就您那小院我給您專門留著。還能安排工作人員給您免費打掃。而且今後我的古董就有地方放了,我打算房一部分在三卷廳,算是咱爺倆半個小博物館,還能提升這裡格調,為賓客增加點觀賞情趣。又掙錢,又省錢,又安全,還省心。那有多好?到時候,我保證您過的日子,就連老乾部都得羨慕呢”
得,這師徒倆整個掉了個個兒。
康術德不能不承認寧衛民實在有過人之材,琢磨事兒都是一般人想不到的角度。
就聽著寧衛民這通繪聲繪色的白話,這次輪到康術德沉浸其中,對未來的好日子暢想無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