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由於寧衛民為了給日本政府少繳稅,不能直接和國內工廠產生聯係。
需要以國內的易拉得公司為中轉,好把出口價定的高高的,用這種方式把絕大部分利潤留在國內。
所以寧衛民並不是以日本大刀商社名義跟代工廠商簽合同的,能以這易拉得的名義來下訂單。
而且所有的原材料都用的是本地采購,不涉及進口。
最終的成品質量要求也極為嚴格,還不允許廠家超量生產在國內銷售。
這些廠家就非常奇妙的轉變了態度,變得不是那麼熱衷了,甚至很有些冷淡。
“李處長,這個項目我們的能力可能接不了啊。您知道的,我們下半年生產任務重。寧先生的要求這麼高,訂貨量又大。我們勉強承接,怕是達不到質量要求。我們可是怕被扣錢啊。要不,您二位去問問彆人……”
有的廠子拒絕的還委婉點,開始自曝其短。
而有的廠子卻忍不住公然對易拉得的成色表示嫌棄。
“哎呀,原來你們不是外資企業啊,隻是個合資公司。李處長,您這可沒把事兒說情況。您當初跟我們傳達指示的時候,說是來自日本的海外訂單,我們就當成外資企業了。要不這樣好了,局裡等兩天,我們廠領導班子再開會合計合計,看看生產計劃能調配開不行……”
有的廠子甚至不惜當麵發起了牢騷,還大言不慚要條件。
“我說李處,咱局裡可不夠意思啊。我可聽說局裡可是把西德的訂單都給了老馬他們廠了!光每年原材料的進口配額有三百多萬。怎麼?我們廠就這麼不受待見,就拿這種訂單對付我們。也太厚此薄彼了吧?要我們接訂單也行,但我們有條件。您得同時再給我們介紹個真正的外商來……”
總之,雖然這件事有著良好的開端,中間也算順利,但最終沒能有個完美的結果。
實際上在不同程度上,等於三家廠子都回絕了寧衛民的訂單。
這不但讓李處長感到十分尷尬,覺得自己有點辦事不周,累得寧衛民白跑了好幾趟。
同樣也讓寧衛民感到十分光火。
他是怎麼都琢磨不明白這三家企業是怎麼想的?
明明都是錢啊,而且他也可以給外彙啊!
怎麼這些廠子到了最後,就沒人願意拿正眼瞅他了呢?
反倒弄得他好像低人一等,是他拿著支票來求人的呢?
他可是甲方啊!
甲方!
你們這些乙方臭牛個什麼勁?
這事兒都邪性了都!
是不是外企又怎麼了?
就這樣,本來挺好的事兒就這麼出了岔子,李處長推薦的幾個廠子都是消極對待,完全沒法再繼續談下去了。
這仨廠子算是把寧衛民和李處長一起給撂在半路上了。
後來啊,幾還是李處長不甘心讓這事兒糊裡糊塗就辦砸了,有點懷疑是局裡誰給他下絆子了。
不惜找遍所有的關係,東打聽西打聽的,幾天之後才弄明白怎麼回事。
敢情這事,跟寧衛民是不是以外資企業的名義跟他們合作,還真有關係。
關鍵就在於此時外資企業的特殊地位,以及他們在共和國境內所享受的特殊優惠政策上了。
眾所周知,八十年代初期改革開放,共和國對於外資和先進技術有著極大的需求。
當時合作的主要模式,就是外資企業提供設備、原材料、來樣和建廠房的資金,並負責全部產品的外銷。
共和國這邊所能提供的除了土地就是勞動力。
中外雙方就以這種條件形成了一種“三來一補”合作機製。
外商有享受進出口優惠政策的權力,從這種分工合作中,還可以拿走大部分的利潤。
而共和國的本土企業也無需承擔任何風險,用免費用地和優惠政策來吸引外商,隻拿勞動力的代工報酬。
不但旱澇保收,還能從外商身上,學習先進的管理模式和生產技術。
國家同樣因此感到滿意。
因為外幣無法在華夏內地流通,工人發工資都需要轉化為人民幣,外幣就留在了政府的手裡。
應該說,這種模式最初實行的時候,職權分明,效果卓著,讓合作雙方,還有國家都心滿意足。
完全就是多贏的局麵。
但沒多久,問題就來了。
因為當時國內的工業原材料,幾乎所有的高級貨樣樣緊缺。
國內的企業要想進口,除了要繳納高額關稅之外,還必須經過外貿部門或者物資局調配。
很快,那些為外商代工的工廠就漸漸發現了一個不費吹灰之力的發財竅門。
隻要他們每次以外商的名義,或者通過外商進口原料,如果數量比實際生產的需求多一些。
那麼多餘原料就可以在國內投放,然後被市場一搶而空,換回巨大的利潤。
甚至利潤之大能夠遠超他們代工所得。
於是漸漸的,原本“純潔”的中外合作就走樣了,開始演變成一種欺上瞞下,鑽空子的活動。
對生產企業來說,漸漸的,就不太看重代工的價格了。
隻要下訂單是外商,有進口原料的配額,能享受到優惠政策,他們就願意乾。
而且用這種辦法,賺到多少錢那都是他們企業自己的,連局裡都不知道。
而外商也很樂意,儘管許多人非常清楚他們的配額交給生產企業,其中有大大的貓膩。
可他們不在乎。
他們想的很明白,反正這種明顯有問題的錢他們賺到手也帶不出去的,不如讓給本土企業賺。
隻要他們能從產品報價中得到好處,能進一步降低生產成本就行。
說白了,在這種憑借優惠政策和配額撈好處的關係裡,其實外商和本土企業是在分贓。
真正蒙受損失的角色隻有國家。
那這件事為什麼會演變成這種局麵,不就是很明顯了嗎?
萬變不離其宗,這幾家企業其實還是受利益趨勢。
隻不過,這幾家廠子的心都大著呢!
他們對於老老實實乾活賺錢,興趣寥寥。
一心惦記的是打著外資的名義,借助外企的配額,去撈這種輕而易舉的偏門錢。
那不用說,懷揣著這種齷齪心思的乙方,自然是要嫌棄寧衛民這樣的甲方了!
寧衛民帶來的訂單,與外商的訂單相比,嚴重缺乏吸引力。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