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放在國內也應該是一筆價值數萬元的巨款了,是一個普通人一輩子都不可能掙到的大錢。
沒辦法,中美之間的差距就是這麼懸殊!
哪怕她是當保姆掙來的零花錢,也夠國內的人刮目相看了。
所以這一次,她還要把一千五百美金還給那個人。
並且還要當麵告訴他,彆瞧不起人,我靠自己也能在美國活得很好。
合資企業算什麼?姑奶奶不稀罕!呸!
姑奶奶隻要隨便找個工作,全都是正牌的美資企業!
雜亂中一陣迷失,有種撕裂的痛。
為什麼一想到那個人,她還會這樣?
不知道。
…………
這個世界上總是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巧合。
就比如現在,在這同一架航班上的不同的客艙。
沒有人會知道,還另有一個女人,也如米曉冉一樣,心中充滿了對即將踏上京城故土的激動,以及渴望與故人見麵的暢想,而難以合眼。
不過她們之間卻又不儘相同,不僅區彆在年齡、閱曆、學識、財富、社會層次,家庭環境,更區彆在於她們對故土和故人認知方式和情感糾葛。
…………
頭等艙裡也就四五個人,空下的座位,坐著幾位航空小姐。
不多的客人裡,一對來自紐約,卻有著東方人麵孔的母子最為顯眼。
中年人三十有餘,看著文雅穩重。
老太太則是真正的貴婦打扮,這點無需任何質疑。
不用分辨老太太的珠寶首飾是真是假,也不用去驗證老太太的皮包是不是英女王禦用品牌的—uner。
隻憑老太太那件貂皮大衣的質地和珍貴毛色的順滑度,就足夠說明一切。
所以她的一切要求,航空小姐們都格外重視,
當入夜之後,這些小姐們都曾主動為其提供服務。
除了為她鋪好毛毯,送上水果和咖啡,還詢問過她要不要把座椅放平,可以更舒服的休息。
然而這個一身貴氣的老太太卻拒絕了她們所有人的幫助,最後隻是詢問了一下時差,調好表後,就誰也不理了。
隻是一直呆望著窗外什麼也看不到的灰黑色天空。
甚至就連她的兒子催促她休息也聽,就是那麼固執的望著。
見她非要如此,於是就連兒子也沒法休息了,隻好也坐起來,輕聲陪著她聊天。
“媽,您不能這麼熬著自己,還得好幾個小時呢。那邊的條件可不能跟紐約比,真要到了京城,萬一您沒休息好,再來個不適應。這身體可就……”
“這是什麼話,京城才是我的家。紐約再好那是寄人籬下,就沒聽說過回家的人會不舒坦的……”
“媽,我沒那個意思,我就是覺得路程太遠。希望您能多少睡一會兒。我怕您這身子骨兒受不了……”
“我還沒七老八十呢。真是瞎操心。”
“是是,媽您還年輕著呢,知道的是您六十歲,要不知道的外人看著,您頂多也就五十歲的樣子。可話說回來,兒子這也是一片孝心啊。要是眼睜睜看著您這麼熬著,我不踏實啊……”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心疼媽,可問題是,我就是想睡也睡不著啊。你想想,從民國三十一年起我就沒回來過。一晃這都多少年過去了。聽說京城連城牆都沒了,也不知道現如今那些我熟悉的胡同和大街都變成什麼樣了。我住過的地方現在住著什麼人?我喜歡逛的北海、景山、隆福寺、大柵欄、中山公園、東安市場,還在不在?一想起這些,想起過去的那些事,我就心如刀絞,心亂如麻……”
“您的心情我理解,您放心,您說的這些地方隻要不長腿啊,咱都找得著。到時候我陪著您好好看看,咱可以多住幾天。您願意的話把京城轉個遍,您跟我說的那些好吃的,好玩的,咱娘倆這回一起體驗體驗。也免得每次我都隻是眼巴巴的聽您說,全憑自己想象……”
“好是好,不過有言在先,那些吃的玩的熱鬨的,一是不知還有沒有,二是你肯定不適應。到時候不如你想象的好,你可彆失望,到時候彆埋怨媽大老遠的把你誆來……”
“瞧您說的,不會的,因為打我有記憶起,我身邊就總能聽到大人回憶故都的風土人情,和上一輩兒人的往事。那些話經過外公和舅舅、母親的講述,幾乎都印在了我的腦海裡。和您告訴我的沒有多少的區彆。我還記得外公想豆汁兒,舅舅想炮羊肉,母親想糖水榅桲的樣子。不過記憶裡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話,還是您說的那句‘京城有敦厚的人情味’。隻要這一條不變,就值得我陪您走這一遭。”
“應該是不會變的,偌大的華夏,唯京城是文化城,所以比十裡洋場的人情味兒厚得多,也溫暖得多。或許老家是窮了點,但是有人情啊。說起來,還真不是我老想家,而是出了京城,無論走到哪裡都彆扭啊……”
“媽,那您就更該好好保重自己了,終於回來了,您難道不該以最好的麵貌出現?您要是黑著眼圈,又怎麼好去見那些故人啊。到時候您再哭起來,就更不像樣了,事後怕您自己也要後悔的,我說的有道理嗎?”
“你總有理,好吧好吧,就聽你的好啦。你幫我要杯櫻桃白蘭地吧,我需要安安神,待會兒我就試著眯一會兒。”
中年人趕緊照做,伸手招呼來一個金發碧眼的空乘小姐,低頭吩咐了幾句。
想了想,臨了還是又囑托了幾句。
“媽,兒子想說的是,您念念不忘的事兒,我都替您惦記著呢。哪怕想儘辦法,我也會讓您故地重遊,為您去打探尋找那些想見的故人。不過,畢竟隔了這麼多年,早已經物是人非。難免現實和想象有不小的差距,我彆的不擔心,就擔心您心裡是否有足夠的準備……”
“你呀,可真是囉嗦。堂堂男子漢,怎麼比女人還瑣碎?媽早不是孩子啦,在非常時期經曆過顛沛流離的逃難、孤身遠赴異國的無助,走到今天還有什麼沒見過?你就放心吧,無論什麼情況我都會安然接受,泰然處之的……”
“好好好,那兒子不多嘴了。您過會兒喝杯酒就休息吧……”
就這樣,母子間又結束了談話,歸於平靜。
然而話雖然是這麼說,卻哪裡會那麼容易做得到啊?
實際上她靠在寬大的沙發座椅上,哪怕喝了酒之後確有朦朧欲睡之感,但心裡也不安穩。
將近四十年的期待,四十年的癡夢。
越是接近故土,那些舊日裡的往事就越是從心底翻湧上來,想壓都壓不住。
回家了,四十多年繞了一個大圈子,終於回來了。
這不是夢,眼前的一切都可以證明。
也不知怎麼,她的心裡莫名就想起恭王孫溥儒離開故土後,因為思念京城寫下的一首《蝶戀花》來。
滄海茫茫天際遠,北去中原萬裡雲遮斷。雲外片帆山一線,殊方莫望衡陽雁。
管弦天上春無限,浩蕩神州龍生蓬萊淺。楊柳千條愁不綰,乾坤依舊冰輪滿。
此時品來,一句句鄉愁無限,尤其是那句“北去中原萬裡雲遮斷”,更增悲愴。
她是老鳳還巢啊!
然而儘管讓人想哭,卻偏偏沒有眼淚。(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