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在,她才感覺到自己是真正地回到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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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在人的一生中,總是會有許多說不清的奇妙時刻。
這種時刻注定要發生在某一天,某一小時,某一秒鐘,但是它決定性的影響卻是超越時間的。
這話一點也不錯。
在1987年的除夕當天,康術德就遇到了這樣的重要一刻。
實際上,正當美國老太太帶著兒子坐著出租車,一步步向魏家胡同靠近的時候。
身在魏家胡同的康術德,也正臨時抱佛腳,帶著來一大早就來幫忙的小陶在馬家花園的大門口,拿著凳子和漿子,貼對聯,貼福字。
當然,原本康術德是不想這麼折騰的。
他認為要貼就在花園子裡的小院門上貼就得了。
隻要能聽見京城的街頭有花炮咚咚的響聲,他就會覺得天下太平,皆大歡喜。
這是好不容易才尋回來的花園子。
他不修外麵院牆,封死的馬家大門也沒恢複原貌。
就連後來收回來的戲樓和江家原先住的地方,也就是“古今文化研究所”的大門,他都拿鐵鏈子又給鎖上了,就是為了刻意低調。
他心裡很清楚,這院子的周圍就不是一般的地方,附近十幾條胡同,那住的大人物多了去了。
如果不知道夾著尾巴做人,也許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礙了誰的眼,那叫自取其禍。
可小陶不是這麼想的。
以他一個年輕人的角度,當然喜歡熱鬨和好看。
認為院門外就是不張燈結彩,也得貼個福字請個門神啊,否則哪兒像過年啊。
他就力勸康術德怎麼也得妝點一下門麵。
他聲稱寧衛民多半是要帶日本未婚妻回來的,這冷冷清清的樣子,讓日本友人看著不像話啊。
原本這院牆就夠舊的了,看著就讓人想起電視劇《聊齋》的片頭。
這要再不帶點喜慶氣兒,那不真得讓人以為是鬼怪狐仙住的地方了。
結果這話算是把老爺子給說動了。
當然,倒不是寧衛民真的有這麼大麵子。
其實無論他多麼受外人看重,但對老爺子這個師父來講,他都是耗子上金鑾殿。
真正緣故,是因為康術德忽然意識到,這個特殊的日子口兒,家家戶戶都得這麼乾。
自己要是不隨大流啊,反而顯得各色紮眼。
再一想,無論是張大勺,小陶,還是羅廣亮,最近為了他拾掇花園子是沒少幫忙。
而且這些人今天來了這裡,也是為了等著寧衛民,為他接風洗塵的。
原本都是圖個高興,那總得照顧照顧大家的情緒啊。
得嘞,那弄就弄吧。
就這麼著,老爺子才從善如流,改了主意。
於是接下來,康術德親自找紅紙,倒墨汁兒,自己寫了副春聯,寫了幾張福字。
然後又抓了小陶的壯丁,讓他去熬漿糊,然後拿著家什跟自己走。
這樣也就有了這爺兒倆在馬家花園的大鐵門前,“裝裱門麵”的這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