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性格外向,而且是慶應大學畢業的緣故。
雖然是一起踏入野村證券公司的大門,但金井健人的職場際遇要比佐川建一順利的多。
工作不多數年就升任課長,五年之後就被公司上層的慶應前輩給調走了,前年的時候成為了江東營業部銷售部的部長。
然而即便如此,金井也沒躲過攤牌業績所帶來的壓力和摧殘。
要知道,證券公司的業務不光有股票交易,還有國債、地方債、電力債券等公共債券和中期國債基金等的信托投資,以及多如繁星的各種金融產品,就連公司員工都記不全。
所有這些產品,總公司每天都會給各個營業部攤派銷售指標。
然後各個營業部的負責人就會繼續攤牌,給負責銷售的每個客,每個人攤派銷售指標。
公司每年都會製定更高的目標,被稱為“股票經紀人”的銷售人員每年都必須超額完成公司的目標才行。
在這種製度下,無論怎麼拚命,作為證券公司的銷售人員,都永遠不會有解脫的那天。
而令這些銷售們最為痛苦的是,每個銷售指標都有各自的截止時間。
隻有銷售款項在截止時間之前到位,才算完成銷售目標。
產品的種類越來越多,好不容易在規定期限裡完成一個產品的銷售指標,另一個產品的銷售指標卻又迫在眉睫。
證券公司的銷售們無時無刻不被指標壓得喘不過氣來。
這就是這個行業和其他行業最大的不同。
對於證券行業的銷售人員來說,他們就算勉強渡過了這個月的難關,還沒等喘口氣,就迎來了下個月的攤派指標。
哪怕是這個月的銷售業績超過了上個月,下個月的擔子非但不會減輕,反而會變得更加沉重。
特彆是兩年前,日本的證券行業還率先實現了電腦化。
對於各大券商而言,隻要操作終端機,全國所有分公司、所有銷售網點、所有銷售的業績全部一覽無餘。
說得好聽一些是簡單明快,說難聽點其實就是,完全用銷售業績的數字去衡量一個人的價值。
從此日本的證券行業評價員工的方式就變得十分簡單粗暴。
成績不好的人,不是沒有能力,就是好吃懶做。
所以在證券公司的各個營業部,早晨七點上班、晚上十一點下班的“7-11”作息的人,根本就是再普遍不過的常態。
真得感謝股市周末不開盤,否則這些證券公司的員工們真沒有任何機會養精蓄銳了。
按理來說,作為營業部部長一級彆的乾部,再上一步就是營業部的經理,感受到的壓力要遠遠小於普通員工才是。
畢竟日本任何行業都奉行下屬就是用來壓榨的,上麵承受多少壓力,把大部分轉移到下屬身上就好。
但人有不同,大概是出於耿直的性格,作為一個善良的有誌青年,金井可受不了昧著良心去宰割客戶和壓榨員工。
他選擇了另一種工作模式,拚儘自己的全力,和下屬們共同進退,率領所有人一起用汗水,承擔業績壓力。
實際上為了完成業績他不僅是營業部最勤奮的一個人,而且因為職務的原因,還承擔了許多額外的責任和負擔。
而這些事恐怕不會有人比佐川知道的更清楚,哪怕是金井的妻子。
要知道金井和佐川一直都有聯係。
他們二人因為都喜歡釣魚的關係,對於工作和生活的態度又比較合拍,從共同成為野村證券新進員工的那天起,就建立起了誌趣相投的友誼。
所以哪怕他們後來不在同一營業部了,職位也拉開差距了,但每隔一段時間,他們仍然會找個周末一起釣魚。
而這往往就是他們互相訴苦的時候。
在金井升任部長之後,佐川就曾經聽金井說過這麼一件事。
有一次,公司攤派下來的投資信托產品的銷售任務截止日期將近。
直到截止當天,都還在四處尋找買家。
正在江東營業部所有銷售走投無路的時候,正巧金井的一位“熟客”找他買了三百萬日元的投資產品。
這一單可謂雪中送炭,直接挽救了營業部的業績任務。
然而正當銷售們長籲一口氣、健一準備幫客戶辦轉賬手續的當天。
這位客人卻又忽然打來電話,想要取消這筆訂單。
客戶說,“對不住,現在手頭著急需要用錢,這筆訂單先算了吧。”
如果按照正常的程序,這種時候,隻要跟領導申請取消這筆交易就可以了……
但是,作為整個營業部的主心骨,金井非但沒有向領導報告,甚至在沒跟任何人商量的情況下瞞下了這件事情。
當時他覺得,自己的這單交易已經被算作營業部的銷售業績,被統計到了總公司的銷售數據裡。
現在取消的話,不光自己的工作管理要被扣分,甚至會影響整個營業部的業績。
尤其他的周圍,所有人都沉浸在完成業績的成就感之中,如果這個時候說客戶取消訂單的話,就會讓這一切化作泡影。
可如果他不按照正常程序取消訂單的話,就得自掏腰包去為客戶的這筆交易填補本金和手續費。
“但是說到底,這都是因為客戶反悔,取消訂單造成的。再怎麼說也不需要你個人去負責吧?這是營業部的責任?”
佐川建一無法理解金井最後的選擇,當時一再勸說。
可金井卻說,“道理雖然是這樣……但是,我和我的這些下屬們,一年到頭都在一起工作,我們相處的時間,比和老婆孩子在一起的時間都長。而且,雖說每個月東拚西湊能把指標湊齊,但是隻有我們自己知道,為了完成指標我們究竟付出了多少汗水。我們就是一個命運共同體。尤其我這個帶頭的人,如果我失敗了,就會嚴重打擊他們的信心。反過來如果讓他們相信我能帶著他們,每個月一起消化當月的指標,他們就會乾勁十足。何況截止那天,隻要能把當月的指標完成,就能早早地下班回家!卡著截止日期接下一個大單,大家都會不由自主地鼓起掌來。我們之間的感情,和彆的營業部是不一樣的。我當時真的不忍心看見大家失望……”
“那這筆錢你又該怎麼辦?”
“實在走投無路,隻好去找貸款公司借錢……”
金井的一席話中,處處透著一個被銷售指標壓得喘不過氣來的男人的悲哀。
顯露出了一個負責任的領導,一個理想主義者的無奈。
所以正因為這樣,兩個人新有默契地都沒有提過金井或許可以給佐川調動工作,滿可以把佐川弄到自己麾下,拉他一把的事。
佐川當然是不願意讓好友為難,感到金井當這個部長其實也不容易。
自己去了會讓對方更難做。
金井也不願讓好友過來受苦。
他連普通的下屬都不願意去壓榨,又怎好把壓力轉嫁給好友身上?
尤其他們都害怕,一旦成為上下級關係,就連能夠說心裡話的人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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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兩人在分屬不同營業部,職位相差不小的情況下,始終保持著這種狀況。
而佐川也是一天天眼睜睜看著金井失去了最寶貴的健康。
據說,世界上沒有哪個國家的男人會像日本男人一樣,在下班回家路上勾肩搭背地走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