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李破久久不言,張士貴的熱情頓時冷卻了下來,還以為這位漢王殿下也一如李建成,說的好聽,關鍵時刻卻不願善納良策。
於是多年積攢下來的憤懣頓時噴薄欲出,實際上,經過這許多年的挫折,他也還算沉得住氣,可一天一夜的變化太過劇烈,情緒容易激動倒也可以理解。
“末將所言,皆出肺腑,莫非殿下以為,末將會以私仇,而勸殿下西向乎?”
這話對於張士貴來說,已經極為委婉,若是他再年輕些,話肯定不是這樣來說,而是直接照臉上打下去才是。
嗯,這許多年下來,他身上的零件還能保持完好,老天爺確實挺關照他的。
可說的再委婉,也去不掉其中尖刻的成分,李破隻稍稍抬頭掃了他一眼,便把將此人扶上兵部尚書位置的念頭拋去了九霄雲外。
這人身上軍人的痕跡太重了,自持才能,桀驁之處恐怕不比尉遲等人差,要是讓這人掌了兵部,彆說他的耳邊不得清靜,恐怕衛府將軍們陸續都得掉了腦袋。
照此人現在的狀態,說好聽點,那叫快言快語,說不好聽點,就是剛愎自用,外加不知死活。
李破心說,怨不得突然跑了過來,就你這個樣子,若無容人之雅量,雷霆之手段,誰又能用得起你呢?
其實張士貴說完這句立馬就後悔了,恨不能扇自己個嘴巴,在潼關委屈了那麼久,都沒頂撞過李建成,這會兒你逞什麼英雄?
當李破若有若無的目光掃過來的時候,張士貴的冷汗當即就下來了,好像才記起來,這人可不是李建成。
彆看年紀輕輕,實際上已是南征北戰多年,北據突厥之功不知真假,可打的唐軍節節敗退卻是真的。
在這樣一個人麵前大放厥詞,後果……想必挺糟糕吧……
想及於此,張士貴垂下腦袋,已是準備認錯了,雖然有點晚,可相比當年,已經進化很多,想必在李破麾下,他的進化速度會更快一些。
隻是沒容他想好說辭,李破已是哈哈一笑,“張將軍倒是爽快,隻是……”
說到這裡,笑容漸斂,“公仇私恨,如今誰還說得清楚呢?自將軍來歸,我可問過將軍一句緣由細故?”
“我見將軍言辭懇切,氣魄恢弘,當非鼠輩,遂以豪傑之禮待之,將軍怎的卻還心存疑慮不成?”
張士貴本就後悔之極,聞言回想一下,好像確實是自己有了不對,不由大慚,好事差點讓自己弄沒了,還好還好,沒像以前那般魯莽,不然的話……於是起身就想謝罪。
李破伸手向下按了按,示意他安坐無妨。
接著便道:“將軍之才,頗為難得,可我見將軍秉性過於剛強,今日便勸上一句,自古名將易夭,一意孤行者必為眾人所棄……欲人納己言而信之,嘗納人言而重乎?”
隻是一句話,在張士貴聽來,卻比方才的所有話加起來分量還要重上許多許多,昨日種種,仿佛都陸續浮現在他腦海當中。
這樣的話多年之前其實有人曾跟他說過,隻是那時他正值少年,未曾聽得入耳,那人姓薛,名道衡,也是個晉人,路過弘農時曾應觀王楊雄之邀,指點郡中少年。
那時張士貴就在其中,因其頗有勇力,冠於同儕,而得薛道衡評點,評價卻不很高,讓張士貴還悶悶不樂了許多時候,大體的意思正與李破所言相類。
此時聽來,那味道自然便和當年有天壤之彆了。
張士貴整個人都恍惚了一下,心情起伏,再也無法安坐於位,起身束手而立,身子微躬,如奉父師。
楊續在那邊文不加點的記錄,此時也頗為差異的抬起頭來,頭一次仔細的看了看張士貴,心說,這人不簡單啊,漢王殿下待人,從無一定之規,可自從他任職記室以來,能讓這位直斥其非,又循循善誘者,張士貴還是頭一個。
這人有何不凡之處,能得漢王如此相待?就憑之前那幾句區區言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