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皇城。
雲靄擦過九重宮闕的鎏金簷角,年輕的宦官正捧著奏疏,跪在丹墀前,對著位於台階之上,那高高在上的聖明天子,恭敬道:“陛下,有奏。”
“嗯。”
蒼老的永昌皇帝端坐在蟠龍金柱下的玄檀禦座之上,布滿褶皺的眼瞼半闔,隻是輕輕地‘嗯’了一聲,便抬起枯瘦手指,微微一伸,那奏疏自是落入了永昌皇帝手中。
隻是略微翻閱了一番,永昌皇帝便止不住輕笑道:“朕的那兩個弟弟,終於按捺不住了嗎?”
“陛下。”
蔡家老祖蔡抗站在一旁,身著一品武袍,對著永昌皇帝道:“魏王、韓王謀反,皆因楊輝、楊弘二賊蠱惑,此番叛逆,首罪當是此二賊,老臣願親自掛帥,為陛下征討二賊!”
“蔡卿忠貞,朕一向是清楚的。”
永昌皇帝搖了搖頭,接著便道:“不過掛帥討逆之將,朕已有人選,還是讓越國公掛帥出征吧,越國公乃是國家柱石,用兵如神,越國公在,朕無憂矣!”
而就在永昌皇帝話音落下之時,站在殿下,一名同樣垂垂老矣,發須皆白的老將立馬睜開雙目,如雷霆叱吒,當即拱手道:“末將定不負陛下期望!”
“有勞愛卿。”
永昌皇帝笑道:“令北軍儘出,並發直隸、關中十萬兵卒予越國公,望越國公能一戰克敵,平息戰亂。”
越國公聞言,不由深吸一口氣,正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忽然有一名宦官一路小跑,進了這‘帝國上層元丹小會’之中。
“陛下,急報——!!!”
“江州金陵之地,蕭鑾謀逆,僭越稱帝,自號‘大梁皇帝’了!”
那宦官大口喘著粗氣,目光略有驚恐,對著永昌皇帝叩首道:“陳、王、謝三家儘數相應,江州、嘉州、平州皆是反了!”
“嗯?!”
永昌皇帝一怔,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卻忽然又見天邊傳來‘隆隆’破空之聲,一道玉符猛地從天而降,定睛一看,乃是來自肅州萬裡加急之符。
張開玉符,內容萬分緊急。
西狄胡楊單於控弦三十萬,越過長城,殺至漁鼓郡,情景,十萬火急!
見到這一幕,永昌皇帝神色頓時變得肅殺了起來,渾濁瞳仁驟然清明如利劍出鞘,令階前俯首的低境界宦官們鬢角沁出冷汗。
“朕封了蕭鑾當江州節度使、封了王禱為嘉州節度使、封了謝歡為平州節度使,陳家涉及南楚謀逆,朕也未嘗追究,朕如此寬宏,他們反而去學那孤島上的陸逆?”
永昌皇帝有些慍怒,厲聲道:“他們就是這麼報答朕?!”
‘朕的兄弟反對朕,南國養不熟的白眼狼在謀反,西狄人也來湊熱鬨?真當朕是紙糊的不成?!’
一語言畢,威壓齊出,永昌皇帝當即站起身來,深不可測的丹鳳眼自垂墜的鎏金冕旒後透出寒星般的光:“傳朕指令,南北二軍齊出,留太子監國!”
“朕要親征,先征韓、魏二王,再平邊患西狄,進而南下,直指蕭氏逆賊!”
……
康樂郡郡守府,一片鳥語花香。
蔡安筠站在閉關室附近,漫無目的的澆著花,看起來頗為失神。
她也不清楚自己夫君會什麼時候出關。
她還有個驚喜要送給夫君呢。
想到這裡,蔡安筠臉頰微紅,手掌之中,倒是有一盒藥膏,乃是鄭均大舅哥同款的煉體聖膏‘紅蓮凝膏’。
這藥膏,蔡安筠先前向蔡家要了許久,家族都沒有批複,蔡安筠便向自己的同胞哥哥寫了封書信,而就在前些日子,這位同胞兄長蔡楷便從青州回信,還回了一份‘紅蓮凝膏’來。
對於自家妹妹的舉措,蔡楷也是十分無奈。
但沒辦法,一母同胞的妹妹,總不能不顧吧?自母親死後,家族之中始終將他們兄妹視作‘貨物’來交易,如今妹妹覓得良婿,自己這個當兄長的,若是不給予些存在感,怕也不知道妹妹會在那什麼康樂郡受什麼委屈。
不過,鄭均自從回來之後,便開始閉關,這倒是讓蔡安筠感覺有些沒趣,便隻能豢養些花花草草,來等候鄭均出關。
而她自己的修行,也是不曾落下的。
就在這種情況之下,忽得,青黛從不遠處嫋嫋走來,對著蔡安筠低聲道:“夫人,方才陳郡尉傳來消息,您家裡來人了。”
“我家來人了?”
蔡安筠大為驚訝,不由問道:“是誰來了?”
青黛當即道:“來者自稱是您的十六叔。”
“十六叔?”
聽到了青黛的話語之後,蔡安筠明顯有些驚訝。
蔡家家主自然沒有那麼多親生兄弟,這‘十六叔’,乃是蔡家同一輩人的排序,是蔡安筠旁脈分支的堂叔,蔡延波。
不過這位十六叔倒是頗有名氣,潛修五十餘年,修成了蔡家的神通術法‘氣吞山河’,修為已臻至外罡巔峰,是蔡家眾多外罡裡,最有希望晉升通竅的幾人之一。
而且最近,族內老祖被永昌皇帝冊封為博州節度使,家族內獲取資源的手段和方式又多了不少,再加上老祖在京城展現出了元丹手段,原本的蔡家族人如今已經如井噴似的,迅速晉升,短短幾個月,外罡便多了十餘人。
而這位十六叔,也是在家族之中潛心修行,隻待突破通竅了。
怎麼如今,十六叔竟然來了?
青黛見蔡安筠如此驚訝,當即又補充道:“回夫人的話,不僅是您十六叔來了,還帶來了三百黑甲士,同先前桌將軍帶的那一百位黑甲士一模一樣呢。”
聽到了青黛的話語,蔡安筠的表情更加凝重了些許。
黑甲武士?
這個蔡安筠自然知曉,乃是家族養的私兵。
具體數量多少,蔡安筠也不清楚,畢竟這等機密隻有家族高層才知曉,她這個小輩自然不會涉及到這個圈子裡。
但這個數量斷然不會太多。
而如今,這十六叔竟然還帶了三百甲士來,看來……有大事要發生啊。
“讓十六叔先在前屋坐坐,三郎還在閉關修行,我稍後就去。”蔡安筠深吸一口氣,對著青黛吩咐道。
“是!”
青黛聞言,立馬告退。
而後,蔡安筠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的栽培工具放下,換了一身端莊大氣的‘主母’衣裳,便朝著前廳走去。
康樂郡守府前廳,蔡延波正正襟危坐,神色肅穆。
蔡延波一襲略有褪色的青灰道袍,身子骨倒是頗為消瘦,單手捏著半舊的銅柄拂塵橫放膝頭,另一隻手始終籠在袖中結成清心訣,灰白鬢發被木簪草草束起的道髻間,垂落幾縷枯草般的發絲。
看上去,倒是有一副苦修之士的模樣。
在這蔡延波身旁,還坐著兩個和卓信相似的黑甲將軍,皆佩戴黑色惡鬼麵具,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
倒是沒有其他人,隻有蔡家、濟世堂的侍女站立左右。
不多時,蔡安筠款款而來,扶著朱漆雕花門框探出身子,刻意放慢的步態帶著生疏的矜持,對著蔡延波行禮:“叔父。”
蔡安筠正努力的學著記憶中母親的模樣,假裝自己已經是個成熟的女主人了。
“嗯?”
蔡延波看到了蔡安筠這般模樣,不由一怔,接著便失笑道:“安筠,你這副打扮,倒是有些奇特啊……要是讓二郎見了,絕對會驚掉下巴。”
“叔父見笑了。”
蔡安筠臉色微紅,接著便在兩名老嬤的攙扶下,落在主座之上,對著蔡延波問道:“叔父此番前來,還帶了黑甲武士,不知可是父親大人有事要吩咐我家鄭將軍?”
“確有要事。”
蔡延波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後,張口道:“族內收到老家主傳信,令我點黑甲軍三百,前來相助鄭三郎。”
說罷,蔡延波又道:“族中希望鄭三郎能夠率兵演練,以緝賊的名義,往長陽郡去。”
“長陽郡?”
蔡安筠嘴角微張,微微有些疑惑:“叔父,長陽郡乃是我大周治下,這是否……”
“魏王、韓王將反,我家可是深受天子恩典!”
蔡延波十分嚴肅:“長陽郡守楊黎,乃是京師楊家之人!韓王、魏王,皆是已逝的神武高文皇後楊氏所出!楊家有兩位元丹老祖、十四名通竅武者,魏、韓二王舉事,楊家必然傾巢而出!這楊黎便是紮在博州的一根刺!”
“長陽郡扼博州之命脈,可封鎖博州、今州連通要道,此等要地掌握在楊黎手中,若是韓、魏二王謀反,後果不堪設想!”
魏王封地,置於今州;韓王封地,置於彭州。
今州與彭州相鄰,如今博州要道掌握在楊家手中,可不是一件什麼好事。
因此,必須要派出軍隊,監視楊黎,一旦戰事起,也能第一時間拿下長陽郡,拿下楊黎。
而蔡家在博州,雖然布武,但在神武皇帝沒駕崩之前,蔡家也不敢大規模的行動,目前在博州,距離長陽最近的大軍,也就隻有督平章、康樂二郡諸軍事的鄭均了。
隻有鄭均,能夠動員起盯住楊黎的軍隊!
至於張本功?
已經在宣州大敗,隻身而逃了。
至今不知所蹤,但據江湖傳言,說這張本功在北方混不下去,已經通過隴州,一路南下,要去南方繼續壯大了。
計劃的非常美好,隻不過讓蔡延波意想不到的是,鄭均竟然陷入了閉關之中,還沒出關。
不是。
什麼情況啊?
你不是月餘前才剛剛突破外罡三重嗎?
現在又要閉關乾嘛,突破通竅不成?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著實是讓蔡延波有些始料未及,一時之間也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些什麼。
蔡安筠聞言,正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卻忽然感覺後院傳來一道獵獵罡風,登時讓蔡安筠一怔。
不僅僅是蔡安筠為之一怔,蔡延波也登時眉頭一皺,錯愕的站起身來,那消瘦的麵孔頗為震驚!
“這是……”
蔡延波喃喃自語,還沒等他說完,便感覺到鋪天蓋地的威壓傳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正在蔓延開來:“鄭三郎突破了嗎?!”
蔡延波的眼神之中,充滿了驚駭之意。
作為外罡巔峰武者,並且是有可能突破通竅的武者,他自然清楚後院傳來的氣浪是什麼。
真元……
竟然是真元?!
根據自己侄女所言,整個郡守府唯有鄭均正在閉關。
莫非,是鄭均在突破通竅?1
這怎麼可能?
他突破外罡三重有兩個月嗎?
他習武還不到兩年,怎麼可能突破通竅?!
一時之間,蔡延波著實有些失態。
他感受到那股磅礴的氣息,仿佛連自己的修為都被壓製了幾分。
一旁的蔡安筠聞言,不由有些驚喜,下意識的張口道:“夫君突破通竅了?!”
不過很快,蔡延波便搖了搖頭,自行否定了這個想法。
雖然有一股真元的氣浪,但並沒有完全轉化。
這次,鄭均應該隻是實力大漲,未能突破。
但這也能夠讓他從初入外罡三重,達到外罡巔峰的地步。
一念至此,蔡延波忽然望向不遠處,一道青衫身影,正自廊下踏步而來。
廊下那襲青衫無風自動的衣擺,雙眸炯炯有神,眉眼之間帶著一抹無敵的自信。
而那青衫身影遙遙望見蔡延波,當即揚聲道:“可是叔父當麵?晚輩來遲一步,還望叔父勿怪。”
話音未落,鄭均身上的氣浪如利劍出鞘,刺得蔡延波真罡自發,蔡延波隻見得鄭均青衫鼓蕩,九條真罡凝成的蛟龍破體而出,龍吟聲震得梁柱簌簌落灰!
茶水在炸開,琥珀色的茶葉尚未落地,就被蒸騰成氤氳霧氣。
見周圍氣浪如此,鄭均不由按下手掌,將真罡壓住,然後對著蔡延波拱手道:“晚輩方才修行略有長進,一時之間收不住真罡,還請叔父勿怪啊。”
蔡延波自然不會有任何怪罪,而是拱手道:“三郎這身神功愈發精進,怕是距離通竅也不遠了啊。”
“修為雖然精進,但仍舊不如叔父這般純粹。”鄭均謙虛道。
此番閉關,成功以‘熠日流光伏龍刀兵術’,煉化了自己此行收獲的所有妖丹,順便還吞服了一枚碧海龍元丹,感受了一下真元的霸道。
並且嘗試了衝擊第一個竅門。
結果不太理想,鄭均踏入外罡三重的時間尚短,不敢貿然衝擊,隻能淺嘗輒止。
畢竟一旦衝擊失敗,自身也將受損,鄭均可不敢拿自己來冒險,穩妥之後,再行突破之舉才是最好的方式。
故,鄭均打算將其餘的碧海龍元丹全都煉化之後,再行衝擊。
大概需要兩三個月的時間吧。
鄭均,等得起。
不過在煉化這些蛟龍內丹之後,鄭均的真罡中,也隱隱多了一抹龍威,真罡化龍倒是得心應手,頗為有趣。
鄭均深吸一口氣後,當即道:“不知叔父此番前來,所為何故?”
蔡延波聞言,一拍腦袋,當即想起正事兒,於是立馬對鄭均將方才的話語複述了一遍。
鄭均聞言,不由陷入沉思。
又是長陽郡啊……
可真夠巧的。
魏王、韓王謀逆,這長陽郡的楊黎也是個麻煩,自己與其結怨,雖然楊黎並不知道他一直在追查的殺長陽王凶手是自己,但這事兒又不是密不透風的,對方遲早會知道。
若是趁此機會,將其斬殺也是極好的。
而且這次調兵,也能夠光明正大的將勢力蔓延至長陽郡中,甚至能蔓延這一路……
畢竟,康樂郡距離長陽郡,中間還隔著平章郡、廣義郡兩個大郡呢。
長陽郡掌握航運,能夠拿下長陽郡,便能將今州的資源運進來,若是能插一手,資源源源不斷而來啊。
想到這裡,鄭均不由得深吸一口氣,當即張口道:“請叔父放心,晚輩這就召集麾下,準備進軍!”
“大善!”
蔡延波大喜,連忙點頭。
旋即,蔡延波便告辭,去讓麾下黑甲軍準備一番了。
這可是,百戰精銳。
而在蔡延波離開之後,鄭均轉身看向了蔡安筠,見蔡安筠這一身衣裳,不由一笑,接著道:“還是頭一次看你穿這個呢。”
蔡安筠白了鄭均一眼,接著便伸出白嫩的手掌,將一副藥膏遞了過去:“紅蓮凝膏,修行的時候塗抹一下,能夠增進體魄。”
見蔡安筠遞來一副藥膏,鄭均不由一怔,接著便又聽到蔡安筠道:“夫君外出十餘日、閉關十餘日,可與當初三五日之約甚遠的!”
聽到蔡安筠言語,鄭均不由尷尬一笑,接著便道:“安筠,明日出征,怕是又要耽擱許久了。”
蔡安筠聞言,沉默了片刻後,當即道:“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自然要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夫君放手去做便是,安筠豈會在這兒拖後腿?”
“還望夫君平安萬勝,早日歸來!”
……
翌日,整齊的腳步聲出現在康樂郡郡守府左右。
親兵營隨之而動,郡守會議正式召開。
此番鄭均麾下所有於郡城所在的外罡儘數雲集,凝望在場諸將,鄭均當即道:“陳敬仲!”
陳敬仲站出身來,鏗鏘道:“末將在。”
“本將令你為後勤總管大將,率果毅軍將士籌備平章、康樂二郡糧草物資,至平章郡,駐於海榆縣!”
“得令!”
言畢,鄭均又道:“徐天方、符離!”
徐、符二將,也是向前一步,對著鄭均拱手道:“末將在。”
鄭均見狀,當即道:“滄刀、驍勇二軍,點齊兵馬,攜三個月糧草,隨本將親兵營出擊,往長陽郡而去,駐於長陽郡城城外,就地修建工事,看住長陽郡!”
“領命。”二將道。
而後,鄭均又環視一眼眾將,道:“馮監軍隨我一同出塞,康樂郡一切事務,皆由盧郡丞負責,康樂軍王堂留守,爾等可有異議?”
眾將齊聲:“謹遵將軍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