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黑乎乎的不透風,又常年關著門,潮濕陰冷,散發著一股發黴的味道。
馬婆子趕緊拉亮電燈,光線好了一些,入目是簡陋的小屋,一張斷了一條腿用碎石和木棍撐起的床,一個櫃子,旁邊整齊地堆著一些木頭,少量的炭火,一個洗得鋥亮變了形的鋁鍋和鍋蓋。
這就是外婆家的全部家當。
看著這一切,秦姝玉有種想哭的衝動,外婆這一生真是太苦了。
她外婆姓馬,大家都喊她馬婆子,具體叫什麼名字,秦姝玉也不知道,外婆也從不提過去的事。
她每天都沉默地乾著活,掃大街,掃廁所,再苦再累也從無怨言,但還是經常遭受周圍的白眼,甚至不少小孩還罵她,撿石頭丟她。
小時候秦姝玉不懂,她的外婆這麼好,為什麼大家還是要罵她、打她?長大後才明白,這一切都是因為成分問題。
外麵那兩條街以前都是她外婆家的,除此之外,聽說現在市裡麵最大的那個麵粉廠以前也是馬家的。
解放前,外婆家是本地有名的大地主、大資本家。
解放後,外婆將家產全部充公,隻留了老宅和馬家祖上起家的那間鋪子。
馬家的成分也一變再變,最初是民族資本家,中間分子,後來變成了壞分子,人人都能踩一腳,直到去年粉碎了四人幫才好了一些。
但秦姝玉知道不是的,因為明年平反後政府會將馬家的老宅和那間位於市中心的鋪子歸還給外婆。
可太遲了,因為常年的操勞,缺乏營養,長期住在這種潮濕陰冷的房子中,她外婆患上了嚴重的風濕病,引發一係列並發症,不到一年就走了,將房子和鋪子都留給了她。
後來為了給何懷秦治病,她將房子和鋪子都賤賣了。
誰知道最後竟是替彆人養兒子,還養出了個白眼狼,半點都不顧念她的養育之恩,跟人合起夥來騙她。
不願想起這個晦氣的玩意兒,秦姝玉搖了搖頭,拉住四處翻找東西的馬婆子:“外婆,彆找了,我不是小孩子了,不餓。”
她外婆有點什麼好吃的,總是舍不得吃,留著等她來。
馬婆子不聽她的,從櫃子裡翻出一塊芝麻糖,遞給她:“嘗嘗,你小時候最喜歡吃了。”
秦姝玉對上老人期待的目光,將糖掰成了兩半,塞了一半給外婆,自己咬了一口:“真甜,好吃,外婆,你也吃。”
“好,外婆吃,咱們家姝玉真孝順。”馬婆子欣慰地看著秦姝玉,覺得自家外孫女哪哪兒都好,漂亮懂事孝順,就是命不好,攤上她這個外婆拖累了她。
祖孫倆聊了幾句,馬婆子問起了正事:“你工作的事怎麼樣了?你爸帶你去辦了嗎?他要是再推脫,外婆跟你走一趟。”
她問過好幾次了,以前秦姝玉不想讓她擔心,每次都說她爸忙完就帶她去。
這一聽就是托詞,老人心裡也有數。
但今天秦姝玉倒是可以給她一個好消息:“外婆,辦好了,今天媽媽以前的朋友肖紅阿姨幫我辦的,明天我就可以去上班,我特意來告訴你這個好消息的。”
馬婆子聽後激動不已,枯瘦如乾柴的手不停地顫抖:“好,好,真是太好了,上班就好。這要參加工作了,是大人了,緊跟著又要說親了,姑娘家不能沒兩件體麵的衣服。”
說著她站起身翻櫃子,從櫃子最底下翻出一個藍色的小布包,小心翼翼打開,將裡麵的毛票都塞給秦姝玉:“這是十塊錢,你拿著,去做身好看的衣服。”
秦姝玉捏著手裡厚厚一疊由一塊、五毛、兩毛、一毛,甚至還有數十張五分錢組成的十塊錢,心裡又酸又脹。
她一定要儘快讓外婆搬出這間潮濕陰冷的房子,帶外婆去看病,讓外婆這輩子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