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臨近,謝靖卻高興不起來,他被“世界滅亡”的傳說嚇得睡不著覺,隻要一想起來,他就會追著姐姐問——
“姐,要是地球爆炸了,我們全都會被炸死嗎?我們都會變成灰嗎?還是被炸得一塊一塊的?”
“姐,要是爆發大地震,地上裂開很多大口子,我們掉下去,是不是就被底下的岩漿給燒死了?”
“姐,要是彗星撞地球,或者地球被吸進黑洞裡麵,我們會不會死得更慘?”
……
等等。
謝穎無奈地說道:“地球不會爆炸,也不會發生大地震,地底下沒有岩漿燒我們。”
謝靖鑽了牛角尖,說道:“那彗星有可能來撞我們咯!地球也有可能被吸進黑洞裡。”
謝穎默不作聲。她也聽到了很多關於世界末日的傳聞,本來心如止水,但是被謝靖說得毛毛的,不知如何安慰弟弟。
在元旦那天,謝衝回來了,謝靖又纏著哥哥問。謝衝可不像謝穎那麼有耐心,他把頭埋在大骨頭湯裡,說道:“你說的那些災難,隨時都有可能發生。要是能預測到,就沒有‘意外’這一說了。說不定明天地球就沒了,不一定非要等到千禧年。”
謝靖當場就傻眼了,仿佛第二天真要死了。
謝衝大大咧咧地說道:“如果真是大災難,咱們誰也躲不過去。所以,彆想太多,過好每一天才是最重要的。”
走在大街上,到處都在播放迎接千禧年的歌。孩子們被動地學會了“千禧的龍年就要到了,我真幸運,兩千年,你好嗎?”
可是謝靖一點兒都不覺得幸運。他愁眉苦臉,整天擔心1999年的最後一天世界走向滅亡。他還沒有看過真的飛機,沒有吃夠洋快餐,他還有太多的眷戀,他不想死。
想著想著,悲從中來,飯也吃不下去了。
謝衝好奇地問道:“你不想死,難道不是因為你想看看你的親生父母?”
哦,對!謝靖怎麼能把這茬兒給忘了呢?看來,尋找親生父母,還不如吃頓好吃的來得迫切。
謝穎始終記得周可行的囑托,經常去周家探望兩位老師。周明理還好,薛琴始終懶懶的,甚至出去住了一段時間。在元旦前一天,謝穎假裝到周家借菜刀,給周家帶去了很多大蒜。
這是謝穎的奶奶想出來的辦法。以“借東西”之名,給周家送東西。這次送大蒜,是因為周姑媽去謝家借過蒜。馮玉珍特意跟老家人要了幾斤蒜種,讓謝穎給周家送過去。
周明理不在家,謝穎喊了幾聲,屋子裡靜悄悄的。她本來想放下東西就走,但是又覺得不對勁兒。她趴在堂屋的窗戶上往裡看,頓時尖叫一聲,雙腳發軟——薛琴正躺在炕上一動不動,床單已經被染紅了!
謝穎嚇得差點兒精神失常,跑到街上找大人幫忙。正好朱方亭騎著自行車路過,見謝穎慌張失措,她翻了個白眼,說道:“見鬼了嗎?”
“有人自殺了!”謝穎的嗓音發顫:“快點兒叫大人來幫忙!”
朱方亭的臉色也變了。她一蹬自行車,飛快地走了。謝穎無暇顧及她有沒有聽到,她著急地站在街口大喊:“快來人!薛老師出事了!”
周邊隻有爺爺一個醫生,可他去診所了,診所距離這裡太遠了。謝穎又毫不猶豫地跑了回去,踹開房門,順手抓了一塊毛巾,沉著地拉過薛琴的手,在近心端給她把手腕包紮了起來。她一邊死死地按住傷口上端,一邊喊著薛老師的名字,讓她不要睡過去。可是薛琴失血過多,已然不省人事。
來了幾個大人,可他們完全被嚇傻了,不知該怎麼辦。正在謝穎絕望之際,救護車的聲音回蕩在了胡同裡。幾個醫護人員飛快地走進了院落,用擔架把薛琴給抬了起來。一個醫生一邊搶救,一邊說道:“有醫生來過了?”
“沒有……”謝穎冷靜地說道:“隻有我陪在薛老師身邊。”
“傷口包紮得不錯。”一個護士模樣的人說道:“我也以為有醫生來過了。”
大人們一窩蜂地湧進了院子裡,薛琴被擔架抬走了。周明理在回家的路上聽到了消息,差點兒一頭栽進溝裡。好不容易回到了家,見到了麵無血色、如死人一般毫無動靜的愛人,他當即崩潰了,抓著老婆的手大哭起來。
救護車走了,人也散了。謝穎被家人扶著,跌跌撞撞地往家的方向走去。遠遠地,她看見朱方亭站在公共電話亭那邊,朝著周家的方向張望。
原來她並沒有跑掉,而是打急救電話去了。謝穎很想對她說聲謝謝,可是朱方亭不給她這個機會,又騎上自行車,飛快地離開了。
謝穎心想,大概,這位老對頭也有善良的一麵吧!
謝穎渾身都是血,家裡的大人看得都心驚膽戰。謝宏軒卻讚許地說道:“臨危不亂,有大將風範——不過,急救知識是誰教給你的?”
“我從小就跟著你在診所裡混了……”謝穎的魂魄依然遊離在身體之外,她有氣無力地說道:“爺爺,‘耳濡目染’這個詞就是這麼來的。”
“有天賦,以後會成為一個好大夫!”
周可為去世有幾個月了,周明理可以強裝笑顏,見到鄰居,也能打招呼了。薛琴雖然蔫蔫地,但是她跟周姑媽出去玩了幾天,回來之後,每天都繞著儒林街散步。正在眾人以為他們一家的生活即將回到正軌時,薛琴卻毫無征兆地走了極端。
全家人都在擔憂薛琴的安危,一家人都坐在炕上發呆。謝靖喃喃自語:“我哥說得真不錯,好端端的人,可能第二天就沒了。”
就在那個夜晚,六歲的小朋友仿佛也嗅出了“人生無常”的味道。
已經很晚了,謝穎還不肯睡。白天受到的衝擊太大,衝擊的餘波正在徐徐地襲來。隻要一閉上眼睛,她的眼前就是一大灘觸目驚心的紅色。她必須要抓著姑姑的胳膊,要不她很快就會從睡夢中驚醒。
“薛老師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自殺呢?”謝穎半睜著眼睛,喃喃道:“她又不是隻有一個孩子,要是她死了,二哥該有多傷心啊!”
“鑽牛角尖裡了唄……”謝慶雲說道:“那麼多年來,她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老大身上了,老大就是她的命。”
“二哥肯定很傷心,也很寒心。”謝穎說道:“他那麼掛念媽媽,還讓我照顧她的媽媽。可是薛老師一點都不在乎二哥。”
“她未必不在乎,隻是精神不正常了而已。”謝慶雲說道:“你爸爸走的時候,你爺爺奶奶也是一樣啊。雖然他們還有兩個孩子,也有了孫子,可他們隻盯著犧牲的老大,看不到我們。等傷心的勁頭過去了,他們還是很疼愛我和你二叔的。”
謝慶雲打趣道:“小穎從小最喜歡黏著二哥,二哥受了冷落,你一定很難受吧?”
“嗯!”謝穎毫不掩飾自己的心疼:“雖然二哥和靖怡姐姐兩情相悅,可我就是替他鳴不平!他受傷了,薛老師也看不見。他對家人那麼關心,可是薛老師不領情!我就是心疼他!”八壹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