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愛雲的下落,是華天龍的媽媽找到的。
自從郭愛雲離家出走之後,她的丈夫非但沒有感受到焦慮,反而把妻子的出走當成一個莫大的笑話,逢人便要說上幾句。沒過幾天,整條儒林街的人都知道她鬨著要出家了。
趙念花真是氣瘋了,跟丈夫說道:“汪玉春那個沒良心的,這種事有什麼好說的?即便郭愛雲回來了,以後還有臉麵在咱們這兒住下去嗎?”
華愛國鬱悶得直抽煙:“他總說彆人瞧不起他。就他這個做派,哪兒像個大老爺們兒?!”
“就是可憐了浩川!哎,今年高考,他該怎麼辦啊?”
汪浩川一回來,就去公安局報了案,然後自己踏上了尋母之路。他沿著富川河一路向北,每個路過的村莊,他都要打聽一遍,有沒有一個中年婦女路過?村裡麵有沒有寺廟?河裡麵……有沒有被衝刷下來的女屍?
相鄰的村子,他就靠走路解決;距離較遠的村子,他就坐公交車,或者搭彆人的便車。渴了就喝一瓶礦泉水,餓了就啃一口火燒。就這樣,沿著河邊走了50多公裡,可還是沒有媽媽的消息。
在路過的村莊裡,有些好心的大娘讓他去家裡吃飯,他倔強地不肯去。他打聽過很多人,那些人都會說——你還是得問問你媽媽的親戚朋友吧!可汪浩川卻特彆難過。
那時他才意識到,媽媽能依靠的親戚隻有大姨。朋友?媽媽一個朋友都沒有。
媽媽固然可恨,可是也很可憐。汪浩川心裡憋著的那股氣,慢慢溜走了。要是找到媽媽,他應該不會發脾氣了。他和媽媽都是可憐人。
走到海邊,一無所獲。汪浩川衝著漆黑的大海放聲呐喊,直到呐喊聲裡帶著哭腔,他方才無力地坐到了沙灘上。
這一路的經曆,可以拍成《少年尋母記》了。可汪浩川不會把這個故事告訴彆人,除非哪個作者把它記錄下來。他確實感覺太丟人了,直至中年,這段“家醜”依然是他隱藏在心裡的一段傷疤,他不會輕易給彆人看。隻會在喝醉時,才說起當時的迷茫、無助以及憤怒。
漲潮了,汪浩川悻悻地離開了海邊。兩天來,他又累又渴,曬得黝黑,一點兒都不像之前的白麵書生了。但是他顧不上自己的形象,他隻想快點兒找到媽媽。
謝衝給了他三百塊錢,再加上他身上還有的二百多塊錢,住一個好點兒的酒店綽綽有餘。但是汪浩川節省慣了,他沿著海邊走了很久,把一路上的小旅館問了個遍,實在走不動了,才決定回到最便宜的那個。
老板娘想笑話他,但是又覺得這個少年身上有一股安定且不容小覷的魔力,她終究沒能嘲笑,把鑰匙給了汪浩川。走到房間裡,汪浩川方才覺得渾身像散架了一樣,肚子裡空空如也。書包裡麵除了幾本筆記,再也翻不出一點兒吃的來了。
但是他也沒有力氣起床去找吃的了。
他隻想淺淺地睡一覺,沒想到這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印象中,他從來都沒有睡過這樣的懶覺,如果不是因為餓得受不了,他還會繼續睡下去。他決定出門吃一點東西,順便給大姨打個電話。
汪浩川買了一個燒餅,撥通了大姨的電話號碼。他和大姨兵分兩路,他沿著富川河邊找,大姨就在來城市裡找。是大姨夫接的電話。大姨夫肯定著急上火,語氣也不好。但他還是安慰了汪浩川幾句,耐心地說道:“你大姨這幾天都住在你家裡,讓你家鄰居幫忙找。”
唉,終究是所有鄰居都知道了。
汪浩川又給華家打了電話。恰好,大姨正好在華家,她急切地說道:“浩川,你這幾天都沒有消息,可算擔心死我了!你沒什麼事,真是太好了!”
“大姨,我挺好的,就是沒顧上給你打電話,對不起啊!”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浩川,你鄰居家的這個阿姨,她好像知道你媽媽去哪裡了。”
趙念花接了電話:“浩川,我突然想起來,好幾年前了,我和你媽媽在外麵閒聊。你爸媽吵架了,你媽一邊哭,一邊說,如果你們長大了,她就剃了頭發,當尼姑去。我說,咱們這兒都沒什麼廟,你到哪裡當尼姑?她說,在她還做姑娘的時候,跟村裡人去過一趟海城,海邊有個觀音寺,她去過那裡,以後就去那裡出家。”
汪浩川迅速在腦海中搜索。家裡確實掛著一張老照片,是一張遊客照,年輕的媽媽站在一塊石碑旁邊,沒記錯的話,那上麵的確寫著“觀音寺”三個字。
大姨在電話那段說道:“當時是村裡麵有人去海城的紡織廠工作,你媽媽也去了。本來她的條件挺好的,但是人家名額招滿了,沒要她,她就自己回來了。當年一起去紡織廠的,人家都當城裡人了,可你媽沒有工作,一輩子就這麼耽擱了……那次機會確實很可惜。”
掛了電話之後,汪浩川再也顧不上吃早飯,而是悶著頭,去了最近的汽車站。他要去一趟海城,到那個給媽媽希望、但是又讓她傷心絕望的地方看看。
在大客車上搖晃了三個小時,才到了海城的汽車客運站。他又開始新一輪的打聽,去觀音寺怎麼走?
路過的行人都挺不解的,不由得問身邊的人——海城有個觀音寺?!
問了好幾個,都是這種情況。汪浩川不免有些焦躁——難道花姨提供的信息有誤?他又問了一個年長的爺爺,爺爺說道:“你去觀音寺?那裡早就荒廢了吧?”
“那……您知道怎麼走?”
“它在洛山的山腳下。那個觀音寺有好幾百年曆史了,我印象裡早就沒有香火了……那邊有很多工廠,估計也有很多居民區了吧?不知道那個寺廟被拆了沒有?你年紀輕輕,去那裡乾嘛?”
“聽家裡人說,我有親戚在那邊,我去尋親。”汪浩川胡亂搪塞道:“爺爺,您知道怎麼去嗎?”
爺爺隻知道大概的方位,讓汪浩川先買去洛山附近的車票,那裡還挺遠的。汪浩川道了謝,馬不停蹄地上了車。大客車開出了繁華的市中心,窗外的景色漸漸頹敗。汪浩川心想,觀音寺大概是媽媽到過的最遠的地方了……可是,這個地方卻是如此的荒涼。
媽媽這一輩子,沒有遇到一個珍惜她的人,也沒有去過一個好地方。
下了車,再一路打聽到觀音寺,天色又黑了。這一整天,汪浩川從北邊的B海域,走到了南邊的H海域,兩片海完全不一樣。待走到洛山山腳下,一輛車停了下來,原來是華天龍二叔家的車。大姨、花姨、華天龍的二叔相繼從車裡走了出來,大姨抱著汪浩川就哭了起來。
汪浩川安撫著大姨,說道:“我們先去山上看看吧!——花姨,真是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真沒想到,你們也來了。”
“這有什麼麻煩的?我是不放心你啊!”趙念花心疼地說道:“你看看你,臉都曬黑了,鞋也磨破了……你一點兒都不像個讀書的,倒像是個當兵的,天天風吹雨淋的。”
汪浩川擠出一絲笑容來:“我還好……花姨,你出來一趟,家裡的生意肯定會受影響。華叔叔一個人在家能行嗎?”
“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他本來打算過來的,但是,要是找到你媽媽,再把你帶回去,這個車就不夠坐了,所以我就沒讓他過來。這一路上,有你二叔一個大男人照應就行了。”jújíá?y.??m
……
原來,趙念花是考慮“座位”的問題,才沒有帶丈夫一起來。汪浩川內心受到了極大的觸動,花姨這種照顧人的心思,足夠他學習一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