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汪浩川會對謝衝感到失望?
因為,從謝衝決定參加飛行員選拔的那一刻起,汪浩川便重新定義了他們之間的關係——以後,他倆不光是發小,還是戰友。
這層關係,光是想想,就足夠讓人心潮澎湃了。
可是,謝衝沒有高考,徹底放棄了考軍校的念頭。汪浩川不可能再跟他當戰友了。謝衝無法實現的夢想,汪浩川替他實現了。
想到這些,謝衝孤零零地在市民公園的足球場坐了很久,心情也平靜不下來。責怪自己,責怪命運,可這些都無濟於事了。
汪浩川的選擇也讓街坊鄰居們目瞪口呆。
任誰看,汪浩川都是儒林街最有名的模範生。他不像謝衝那樣個性張揚,也不像華天龍那樣憨直天真,他從小就很乖,乖到家長、老師都不用操心他的學業。他按部就班地長大,安靜乖巧,從不與人結怨。如果不是因為成績太過耀眼,他的存在感並不高。
周圍認識的人都給汪浩川規劃好了職業——一絲不苟的高中教師,穩重老練的政府公務員。再不濟,也得是個國企的出納或者會計,雖然沒有編製,但是收入高,工作穩定啊!
那就是來城人能想象出最好的職業天花板了。
可汪浩川非要跌破所有人的眼鏡,他要從軍了。
胡寶珠咋咋呼呼地跑到謝家,播報著流傳在儒林街的新聞:“謝穎,汪浩川真要當兵去了?”
“考軍校和當兵還是不太一樣吧!汪浩川報考了計算機專業。可能,以後軍隊也需要技術人才?”
“可是軍校不也要訓練嗎?汪浩川就是一個柔弱書生,他能受得了嗎?”
“怎麼受不了?汪浩川特彆能吃苦。而且,他並不柔弱。你仔細看看,他跟我哥哥一樣,身體可結實了,那都是常年運動的結果。”
汪浩川原本打算去工地搬磚,但是幾個小學生的家長爭先恐後地聯係他,讓他給小學生們輔導功課。汪浩川欣然應允,這對他來說太簡單了,除了備課、上課,他就在家裡當花農。
當發現種子發芽時,他會為這種剛剛萌發的生命力而感到欣喜;當擺在室內的吊蘭開始枯萎時,他又會感到焦急,不知道該怎樣才能救活它們。
“吊蘭要拿水龍頭澆水。”汪玉春冷不丁地說道:“它喜歡水,所以得一次性把水澆透。隻要喝飽了水,它就能活過來。”
“好的老爸,我試試。看來,你懂得還是比我多。”
汪玉春高冷地昂起了頭。“你填報誌願,一點兒都沒有問我的意見?”
“我以為你沒什麼興趣。”
汪玉春仿佛被噎住了,最後淡然說道:“行吧,反正你的事情,我確實幫不上忙,也做不了主。”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自己拿主意了。”
汪玉春又被噎住了。
“爸,在家這麼多天,你除了說過讓我上省內的師範學校,其他的什麼都沒說過。如果你能幫一點忙的話,就像剛才教我澆花那樣,我會不會做出更好的選擇?”
……
汪浩川苦笑道:“從小到大,我也習慣這樣了,我自己能行。”
汪玉春扯著嗓子喊道:“又要抱怨你爸沒本事?抱怨我幫不上忙?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你考軍校,是為了以後打我嗎?”
……
汪浩川不知道該怎麼反駁父親這種蠻橫無禮的言論。
汪玉春罵罵咧咧:“被我說中了吧!以後你當了大軍官,威風凜凜地回來,對著你老爸一陣拳打腳踢,把你小時候挨過的全都討回來,是這樣嗎?”
汪浩川疲憊地說道:“你想多了。我報的誌願,是因為我有這些理想。”
汪玉春背著手走出了家門,世界終於清靜了。汪浩川撫摸著自己的胸口,他早就琢磨出了一套自我安慰的辦法。父母已經這樣了,還是不要對他們抱什麼期望了。汪浩川收拾好了書包,坐上公交車,打算去看望媽媽。
媽媽本來打算留在大姨家幫忙的,但她吃不了苦,更不願意看大姨夫的眼色,大概在一個多月前,她找了一個寺廟,當起了義工。住在寺廟的生活並不輕鬆,淩晨四點就要起床,吃的也很清淡。郭愛雲卻適應得不錯,她心裡清靜,身上累點兒,倒也無所謂。
而且,這次郭愛雲顧及了兒子的感受,並沒有說她在寺廟,謊稱在他大姨家幫忙。在汪浩川放假之後,她才和盤托出,讓兒子隻管奔前程,不要再找她了。
汪浩川不可能不找。
山裡的暑氣不太重,但汪浩川還是熱得滿頭大汗。到了寺裡,見到了媽媽。看來,這次媽媽的確打算皈依佛門了,她的神態平和了許多,見到兒子,沒有太激動,像是麵對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在聽到兒子的高考成績之後,她的心裡沒有起太多的波瀾。汪浩川報考軍校,她也沒有什麼擔憂。儘管早就知道媽媽性情冷漠,但汪浩川還是有些受傷。他是頂著烈日來的,把好消息帶給了媽媽,可媽媽毫不在意,什麼也沒有問。
媽媽漠然問道:“你是不是為了辦手續才來找我的?”
“辦手續?什麼手續?”
“周家老二上的也是軍校,當年他要蓋很多章。我還記得有個章沒蓋上,他爸媽急得到處找人。”
“……媽,我還沒到蓋章的時候。”汪浩川溫和地說道:“我就是想來看看你。”
“我沒什麼好看的。”
炎熱的夏天,突然冷得像寒冬一樣。
汪浩川把一張紙條塞到媽媽手裡,說道:“媽,我姐往家裡寄了兩千塊錢,咱家裡裝上電話了。這是家裡的電話號碼,你要是有什麼事情,就打這個電話。”
“我能有什麼事呢?我死之前,會給你們打電話,你們把我的骨灰帶回去埋了就行。”
“媽,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浩川,我不配做你們的媽媽,你們不用管我。至於你爸爸,我早就不指望他了。所以,這個電話,對我也沒什麼用。”
汪浩川帶著一腔熱忱而來,帶著滿心傷痕離開。他永遠都捂不熱媽媽的心,他必須要習慣沒有媽媽的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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