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穎那個專業,在咱們全省就招了兩個人。”
謝宏軒逢人便說,謝穎就成了傳聞裡的孩子,這讓她壓力山大。
當年汪浩川考上的學校,整個港城也就錄取了零星兩三個;去年謝衝考上了北大,縣城就錄取了他一個呢。
謝穎上了電視,對著鏡頭說,實現了父親未竟的願望,她很開心。記者問她以後還有什麼夢想,謝穎很想說,去離家很遠的地方上大學,希望彆人不要再知道她是烈士之女的身份。
但是這個願望是無法說出來的,她隻能甜甜地笑著,按照提前準備好的稿子說:“希望成為一個像爺爺那樣,醫術高明,醫德高尚的醫生。”
這個回答堪稱滿分,謝穎的笑容也是滿分。可是她表現得如此完美,就像是在演戲一樣。
謝穎的謝師宴辦了兩次,一次是媽媽和姑姑一家在港城宴請高中老師,另一次是爺爺和二叔在來城宴請她小時候的老師。謝穎生疏地跟在家人後麵給老師敬酒,每位老師都會說——不愧是謝慶義的女兒,真厲害,說到做到了!
謝穎低眉順眼,在心裡說,即便她不是謝慶義的女兒,她也一樣會做得很好。
謝師宴全都辦完了,謝穎也收拾行李了。一天晚上,在送她回爺爺奶奶家的路上,謝衝歡快地說道:“恭喜你啊,遠離家鄉,可以做你自己了。”
“還是我哥最了解我。”
“小穎,你不要給自己那麼大壓力。你身上有烈屬的光環,這並不是一件壞事。”
“怎麼會沒有壓力呢?”謝穎惆悵地說道:“我很愛我的爸爸媽媽,我不想讓他們的名譽受損。所以,即便我背負著壓力,我也從來不會怪他們。”
“我理解你。按照你這樣的性子,你恐怕一輩子都要活得很努力了。”
“隻要努力有回報就行了。”
汪浩川確定不回來了,因為一到夏天,南方總是有水災的隱患。他從部隊實習歸來,假期就所剩無幾了。很多同學都在學校待命,他不好意思一個人跑回家。
給謝穎打電話的時候,汪浩川十分抱歉:“我說話不算話,辜負了我姐的期待,也沒能回去見到你。”
“唉……”謝穎忍不住失望:“我真是數著日子等你回來。我還在幻想,你會不會給我們一個驚喜,突然出現在儒林街?”
“不可能了……”汪浩川越發愧疚:“這個假期真的回不去了,你不要再等我了。”
“華天龍還惦記著你呢,他要親口跟你說聲對不起。”
“……沒事。”汪浩川笑道:“我知道他的心意就行了。”
“還有啊,浩川,你媽媽還記掛著你呢。”
咦?
汪浩川難以置信,暫時陷入了沉默。
“是靖怡姐姐說的。”謝穎小心翼翼地說道:“她去山上看望郭阿姨,把要結婚的消息告訴了她。郭阿姨問道,你弟弟呢?靖怡姐說,她非常意外,她以為你媽媽六根早就斷清靜了,對誰都不會掛念了,她之所以把結婚的消息告訴她,也是出於禮節。但是,你的媽媽居然問她,浩川怎麼沒有來?”
汪浩川歎了口氣:“我一年沒見過她了。”
“以前你每次回來都要看她,她嘴上不說,但是已經習慣了。你這麼久沒去看她,她擔心你是不是出意外了。浩川,你媽媽還是對你有感情的。”
汪浩川冷笑兩聲,像是在自嘲。
“浩川,你不相信你媽媽的心意嗎?”
“即便相信,又能怎麼樣?她對我那一點點念想,能抵消我對她的埋怨?”
謝穎便不再勸他了。汪浩川從父母那裡受到的傷害,隻有他自己知道,她沒有資格評論。
“小穎,就算我跟父母和解了,我對他們的感情隻有牽掛,沒有思念。”
因為汪浩川是一個有責任感的人,他要對父母儘贍養的義務,所以他會記掛父母;因為他從父母身上隻得到了很可憐的一點愛,所以,他從來都不會想念他們。
一想到這些,謝穎就很心疼汪浩川,他明明可以過得更好的。
每次走到汪家破敗的大門前,謝穎眼前總會浮現出汪浩川的身影,他或是在精心種花,或是在賣力打掃衛生,他在儘力讓這個家變得更好,但是這個家回饋給他的大多都是失望。除了姐姐,他對這裡沒什麼眷戀。
華天龍背著書包回了家,他很熱情地跟謝穎打招呼,問她什麼時候開學,什麼時候出發。謝穎打量了一番,說道:“天龍,你跟我疏遠了嗎?”
“啊?……”華天龍並不是有意疏遠。但是在潛意識裡,他覺得自己沒法再跟謝穎做朋友了。
“現在還在放假。”華天龍答非所問:“但是我們假期也挺忙的,我沒法經常回來。”
“天龍,你還在上函授的課嗎?”
“上著呢。”華天龍有點抬不起頭來:“不能跟你們的學校比。”
“不要這樣想,隻要你在學知識,那就是有用的。”
“或許吧……”華天龍欲言又止,鼓起勇氣說道:“小穎,從下個學期開始,我就要當真正的幼兒園老師了。”
“啊?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不過,我現在的水平當不了主班老師,隻能當配班老師。而且,我不是正式工,隻是一個臨時工……”華天龍苦笑道:“要是較真的話,我連配班老師的資格都不夠。隻是因為我是幼兒園裡唯一的男老師,力氣大,活力旺盛,所以那些經驗豐富的老教師都想讓我當配班老師。用薛老師的話來說,我這是吃了性彆福利,運氣還不錯。”
“你不光力氣大,能乾活,還因為你心地善良,喜歡孩子,老師們全都看在眼裡,所以才喜歡你。”
“謝謝你,小穎,你每次都能給我很多力量。”
儒林街最生龍活虎的華天龍,不知從何時開始,習慣彎著腰、耷拉著腦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