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放寒假,華天龍就眼巴巴地望著巷口,隻要有陌生的車停下來,他就會滿懷期待。
每當看到謝宏軒,他更是不放過詢問的機會:“爺爺,小穎什麼時候回來?”
“小年之前應該能回來吧?”
華天龍算了算,離小年還有好幾天。
他像小時候那樣,幾乎是掰著手指頭,盼著年關快點到來。
等過了春節,華天龍就虛歲22了,在這個年紀,小縣城的男孩該談婚論嫁了。他的婚房家裡早就給準備好了,在來城市中心最好的地段,120平米、方方正正的大房子。
華天龍工作之後,家裡慢慢地把房子都裝修好了,家電也全都置辦齊全了。萬事俱備,隻欠婚禮。
在父母的催促下,華天龍相過幾次親。華家的熟食店在來城名聲不小,家中資產也頗為可觀,更重要的是,華愛國和趙念花的名聲非常好,這些加起來,足以為華天龍討一個非常理想的媳婦了。
跟華天龍相親的,都是在來城有穩當職業的女孩,有人民醫院的護士,有東海實小的老師,還有在市政府工作的公務員。華天龍跟她們隻吃過一頓飯,就不願意再跟她們聯係了。
奶奶急得要命:“你以為你的條件有多好?你就是幼兒園的臨時工,學曆不高,賺得不多,你的眼光不要放得太高。”
華愛國也著急,但是他為兒子辯解:“可是天龍為人正直,吃苦耐勞,是個正經過日子的人,他的性格還好,是咱們家的開心果,他也不差啊!找對象這事,不要太著急了。緣分到了,就找到合適的了。”
趙念花則旁敲側擊地問兒子:“你不會還想著謝穎吧?”
華天龍羞紅了臉:“媽,彆亂說。”
“可謝穎的眼睛長在汪浩川身上啊!”趙念花急切地說道:“你又不瞎,你看不出謝穎的心思?”
“可他們又沒有談戀愛!”華天龍脫口而出:“隻要沒結婚,一切都說不準。”
沒心眼的華天龍,就這麼著急地把自己的心思給賣了。
趙念花一臉無奈,又有些恨鐵不成鋼:“你心眼這麼淺,怎麼可能爭得過汪浩川?”
華天龍突發奇想:“媽,要是我和汪浩川競爭,你會支持誰?”
“切!你們小孩子談戀愛,跟我們大人有什麼關係?你們自己看著辦去吧!要是傷了和氣……那你們也看著辦!”
華天龍笑了笑,爸媽對他的選擇總是寬容的。
謝衝是最先回來的。華天龍聽到胡同裡的動靜,從自家門市裡跑了出來,一看是謝衝,滿臉笑容消失殆儘,但是瞬間又回來了。
謝衝笑道:“對不起啊,我讓你失望了。”
“沒失望。”華天龍強笑著,說著違心話:“老朋友回來了,我開心還來不及呢。”
“謝穎在她姥姥家。”謝衝主動透露情報:“她媽媽去海外巡演了,她要代替她媽媽多陪陪老人。”
“我知道。”
謝衝詫異地眨了眨眼睛,但是很快便想通了——華天龍那麼思念謝穎,對她的行蹤了如指掌,也在情理之中。
謝衝坐了一夜火車,困得睜不開眼,踢了踢行李,說道:“幫兄弟個忙,搬回我家裡去。”
“我忙著呢。”華天龍傲嬌地說道:“你又不是小穎,我憑什麼給你提行李?”
不過,謝衝剛回到家,華天龍就送來了一份拌好的豬頭肉,還跟謝衝說道:“你哪天得空,我媽喊你去我家吃飯。”
謝衝同樣傲嬌地回懟:“我又不是小穎,有什麼資格去你家吃飯?”
謝宏軒哈哈大笑:“你倆都二十多啦,還跟十歲小孩一樣!”
謝衝餓得前胸貼後背,在奶奶家吃午飯,差點兒把盤子都給吞了。奶奶愛憐地說道:“在外麵什麼都吃不到嗎?看把你餓的!臉也小了一圈!北京的東西貴,你爸媽給你的生活費不夠?”
“夠!”謝衝大口吞著饅頭,說道:“食堂的飯沒有奶奶做的好吃,不過我平時餓不著的。你看,我還有肌肉呢。”
“什麼雞肉鴨肉?還是胖點兒好。”馮玉珍慈愛地說道:“過年回來這幾天,要吃得白白胖胖的。”
“好,那就勞煩我奶奶,天天給我做好吃的。”
“哎喲,什麼勞煩不勞煩!我歲數大了,喜歡熱鬨,恨不得你們幾個天天在家。”
大孫子回來了,謝宏軒高興得喝了兩盅酒。孫子沒有先回自己的家,而是先來探望爺爺奶奶,這更讓謝宏軒開心。人到老年,還有什麼比兒孫孝順更美好的呢?
謝宏軒喝得微醺,說道:“你這麼早回來,不會耽誤功課吧?”
“不會。爺爺,每次考試,你孫子都能考到班裡前三。”謝衝忍不住嘚瑟:“是北大的前三。”
謝宏軒臉頰通紅,笑嗬嗬地說道:“我知道,我孫子是人尖中的人尖!”
“噓……”謝衝不好意思了:“這話咱們自己說說也就罷了,千萬彆再外人麵前說。”
“知道,你爺爺心裡有數。”
謝衝睡了一覺,精神好多了,他正想幫爺爺奶奶乾點活,可是奶奶的糊塗又犯了。
“老大,你回來啦?”
這個稱呼有點兒奇怪,謝衝雖然是弟弟妹妹的老大,但是奶奶從來都沒有這樣稱呼過他。在午後溫暖的陽光裡,奶奶眯起了眼睛,眼神裡滿是慈愛溫暖,也有一股濃濃的混沌。
謝衝明白了,奶奶又把他當成大伯了。
大伯的照片始終被供奉在桌子上,謝衝跟他幾乎是在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奶奶的慈愛與期盼,讓謝衝鼻頭發酸。他握住奶奶的手,溫柔地說道:“奶奶,你仔細看看,我是謝衝啊!我長大了,不是小孩了。奶奶,你好好想想,我考上了北大,你可驕傲了呢!”
馮玉珍很是困惑,打量了謝衝半天,試著理解他說的話。謝衝對奶奶充滿了耐心:“奶奶,一時想不起來也沒什麼,你要是累了,就曬曬太陽,或者再睡一覺,自然而然就想起來了。”
馮玉珍順從地點點頭,嘴裡不停地念叨著“謝衝”。待她清醒過來,她主動跟孫子提起了自己做過的荒唐事——某天下午,她又翻起了糊塗,想起遠在廣州的大孫子,便立刻裁了一件襯衣。
謝靖放學回到家,餓得前胸貼後背,到處喊奶奶,讓奶奶做飯給他吃。奶奶正在“工作室”裡端詳著她剛做好的襯衣,謝靖問道:“奶奶,這樣的格子襯衣,你每年都要給我做嗎?”
可是奶奶卻很困惑——小孩你誰啊?
謝靖便明白了,奶奶的記憶又穿越回了十年之前,那件襯衣,是給童年時期的謝衝哥哥做的。謝靖一點都不吃醋,隻是為奶奶的糊塗感到難過。等奶奶醒過來,那件襯衣又要歸他了。
就這樣,謝靖有了四五件紅格子襯衣,鄰居跟他開玩笑,問他是從哪裡批發的。
謝靖便頗有幽默感地回答:“從我奶奶的記憶裡批發的,總不能扔了吧?”
給大孫子講完這件事,馮玉珍沮喪地說道:“後來,謝靖寫了篇作文,題目叫做《奶奶大腦裡的襯衣批發店》,還在市裡獲了獎。說實話,我看了那篇作文,確實挺感動的,但是……我心裡很不是滋味……我這腦子,真是沒救了。總有一天,我會拖累你們的。”
“奶奶,你維持到這樣已經很好了。糊塗就糊塗,做衣服就做衣服,你給我們的隻有感動,沒有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