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
孫世垚倒吸一口涼氣:「治病要花很多錢吧?」
「錢倒是其次,他和他的姐姐收入都還可以,他倆也不算亂花錢的類型,所以,他倆的錢夠支撐一段時間。他的苦惱在於無法照顧父親,而且,他對父親的感情很複雜。」
「啊,原來是這樣。」孫世垚若有所思:「他的壓力一定很大。」
「你跟我說實話,你對他真的有那麼關心嗎?居然因為一條
莫須有的說說,你就來找我確認?」
孫世垚無奈了,他果真瞞不過謝穎。
「小穎,你要聽實話嗎?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必須得保持情緒穩定。」
「你說吧,情緒不穩定,當不了好醫生。」
「汪浩川對自己的人生感到很絕望,他想到了跟你分手,然後讓我重新追求你。」
謝穎苦笑道:「果然如此。他總是這樣,一個勁兒把我往外推。」
「我跟你相識也快十年了,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你看似乖巧,實則倔強。如果你不跟汪浩川在一起,恐怕這輩子會一直鬱鬱寡歡。」
「……嗯,大概會是這樣吧。」
「我把我知道的信息全都告訴你了,該怎麼做,你自己選擇吧。」孫世垚說道:「既然你的心思永遠都不可能在我身上,那我不會勉強,更不會自討沒趣。我能做的,就是祝你幸福。」
謝穎很是動容:「孫同學,謝謝你。」
孫世垚回到家,已經到了下半夜了。他的媽媽擔心不已,嗅了嗅他的身上,沒有聞到酒味,這才稍稍放心。
孫世垚苦惱地問媽媽:「媽,治療胰腺癌,得花多少錢?」
「你問這個乾嘛?你身邊有人得這個病了?」
「嗯,一個朋友的爸爸。我聽說,這個病沒得治?」
「如果你是超級富豪,找世界上最先進的醫療團隊,用高薪養著研發人員,那花的錢就無數了,也可能在某種程度上延長壽命;但是絕大多數人都用不了那麼多錢的,因為這個病進展很快,如果是晚期的話,通常半年人就沒了。」
孫世垚又倒吸一口冷氣。
任大夫同情地說道:「你要好好安慰你的同學,父親得了這個病,確實沒辦法,運氣實在不好。」
他們倆說著話,孫長林從一旁的淋浴間走了出來。那天晚上他沒有回自己家,而是選擇了在兒子的新家留宿。
「爺爺,你住在我們家,那可真是我們家的榮幸。」孫世垚說道:「你很少在外麵留宿的。」
「嗯,誰家也比不上自己家。我想在家裡修一個魚塘,怪費事的,院子也弄得亂七八糟的,我就不想回去了。對了,你剛才說誰得了胰腺癌?得了那個病,那可真遭罪啊!」
「實不相瞞,是汪浩川的父親。爺爺,你還記得他吧?」
孫長林的神色凝重起來:「我沒記錯的話,他剛剛開始工作吧?唉,還沒來得及用工資來享受生活,就要為父親治病,他的命夠苦的。」
「他被生活逼得走投無路了,今天給我發了很多信息,說是想跟謝穎分手,讓我重新追求謝穎……」
跟長輩說這些話,孫世垚感到有些赧然,便不再說下去了。
任大夫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謝謝你啊,小子,你肯告訴我們這些,說明你很信任我們。」
「我也是想跟你們討個主意。」孫世垚將求助的目光看向爺爺:「汪浩川人挺不錯的,還有恩於咱們家,咱們能幫他一把嗎?他那麼努力,不應該一直生活在黑暗裡。」
最後一句話,讓孫家人全都沉默了。
第二天一早,孫長林就讓孫子開車,他要在上班之前,去醫院看望汪浩川。
那天,汪玉春剛從ICU裡麵出來,汪浩川細心地給父親擦臉。父親還不能吃東西,也不能喝水,他便用棉簽沾了水,將水輕輕點在父親的嘴唇上。
在給父親清理尿袋的時候,他看到了孫家祖孫倆。
汪浩川下意識地把尿袋藏在了身後。
孫長林溫和地說道:「沒事,你先忙你的,不用在意我,我就是路過這裡。」
汪浩川把尿袋倒了,把父親安頓好,這才出來見孫長林。
孫長林說道:「那年,我去你姨媽家找你,你正在喂豬,可你不卑不亢,你沒有覺得喂豬是件丟人的事。現在,你怎麼比以前畏手畏腳了呢?」
汪浩川局促地搓著手:「因為,我現在更真切地想明白了,我始終沒有辦法擺脫自己的命運。無論我怎麼掙紮,我都擺脫不了我的出身,我沒法過得更好,更沒有辦法讓身邊的人過好。」
汪浩川頓了頓,茫然說道:「以前我總以為,隻要我足夠努力,總有辦法讓自己開心起來。可是,我的家底實在太薄了,我家的天花板就像紙糊的一樣,隻要下點毛毛雨,家裡就會發大水;如果是狂風暴雨來襲,那我家就會被徹底摧毀,變得一片狼藉。如果我不管我的父母,那我的生活會好過很多;但是,我做不到那樣,我很累,喘過不氣來。」
孫長林默默地聽完了。
這個男孩子,在上次見麵時,神采飛揚地說著他們團隊研發的超級計算機,以開玩笑的語氣讓孫長林購買半導體,他的腦海裡裝著無數關於宇宙的夢想,他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但是,這個有抱負、有能力的男孩子,幾乎被家庭給拖垮了。
汪浩川說完,便絞著手指頭,無奈地苦笑:「我不該跟您訴苦的。我的日子,就這樣過一天,算一天吧!」
「人生就是這樣,總會有崩潰的時候,而且,崩潰會時不時找上門來。我剛開始辦廠的時候,不知道哭了多少次。蓋廠房的工人跑了,原料被大雨給衝了,一起開廠的兄弟把最重要的技術員給挖走了,還有我的父母去世了……不瞞你說,這些往事,我現在想起來,我也想哭。」孫長林說道:「哭並不丟人。你想向上,在這個過程中經曆了挫折,為什麼不能哭?哭完了,繼續乾就完事了。」
汪浩川感激地說道:「謝謝您跟我分享這些,我會試著讓自己堅強起來的。」
孫長林卻自顧自地說道:「技術員走了之後,我像你一樣,悲觀厭世,感覺人生毫無意義。那時折騰了一年多了,家裡實在揭不開鍋了。是我在老家的一個堂兄弟,帶著他家的兩個孩子來看我,給我送了一袋麵粉,一袋大米,還有一袋子剛剛收獲的玉米花生,一籃子黃瓜茄子。那些東西,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也正是那次經曆,讓我明白了什麼叫做‘雪中送炭。」
孫長林繼續說道:「小汪,昨天晚上世垚有一句話,說得非常好。他說,汪浩川那麼努力,不應該一直生活在黑暗裡。在我看來,你身上最寶貴的,不是為擺脫貧窮而做的努力,而是你的胸襟和抱負。試問當代青年,能有多少把夢想放在星辰大海中?小時候在作文中寫過的理想,又有多少人能堅持到現在?可你身處貧瘠,卻從未忘記理想。這是你最難能可貴的品質,也是我最佩服你的地方。假以時日,你一定會成為棟梁之才。」
汪浩川的眼神重新明亮了起來,可眼淚卻不自覺地湧了出來。他的眼睛裡,一半閃耀著火焰,一半是洶湧的海水。
孫長林站起來,握緊了他的手:「重新振作起來,就是一咬牙,一跺腳的事。你有權力、有資格去追求你想要的美好生活,你也可以去追求你心愛的女孩。不要因為父親生病,就喪失了一切希望。因為……我也想為你雪中送炭一次。我想,我的幫助,應該會讓你振作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