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神一顰一笑間滿是懾人的壓迫。
寧洛心悸更甚,但仍是保持從容,毫不露怯。
現在他可以確定,蒼冥界的難度顯然遠超塵淵荒獄。
甚而當寧洛再回想起開局麵板上那可憐的天命效能時,他隱約察覺到,或許蒼冥界的模式與他此前經曆的世界大有不同。
沒準,蒼冥界的難度與序列之爭相似也說不定。
而所謂的神詭入侵,所謂的幻夢詭境,以矩陣的視角來看,真的就隻是一款虛假的“遊戲”。
隻有踏足灰淵,才算是離開了新手村。
而矩陣料定常人沒法突破詭夢的藩籬,也沒法洞見蒼冥的真實,所以它沒有為藍星玩家降低難度。
這或許是最合理,也最有可能的解釋。
死道逐漸覆壓而下。
據說鯨魚死後,屍體會沉入海底,為億萬生物提供養分,可供分解百年之久。
此即鯨落。
而死道鯨落也是同理。
那是天道腐化潰滅後的殘骸。
鯨魚的屍體不會反哺鯨群,隻會成為深海微生物和食腐者的溫床。
死道的殘骸同樣不可能為修士所用,隻會是滋養穢與蟲的養料。
寧洛的想法的確特彆,而且高效。
偽神編織的舊夢被他以離奇的手段破除,但這又何嘗不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那對陰鷙的瞳仁望向灰淵上空那漆黑的穹頂。
她眼見稠密的黑潮如雨簾般緩緩傾落,不僅沒有慌亂,反倒是嫣然一笑。
“沒想到你竟是還有這等本事?”
“姐姐正愁黑潮不太夠用,你便費儘心力為我將之從虛無中剝蝕到現世,可真是貼心呢~”
“讓我想想。”
“不如......”
“你往後就留在姐姐身邊,天天為我誦經念功,這樣我們或許能攜手走得更遠。”
偽神食指抵著下唇,頓了頓,而後忽然欺近寧洛身側:“而且啊,姐姐還能傳你長生法,傳你大道,帶你走出這片囚牢,你......願意嗎?”
寧洛沒聽到什麼所謂大道。
此時此刻,他滿腦子隻有此前在北域見到的美貌蝦蛄。
偽神終究是非人之物。
她外表再如何光鮮亮麗,內裡說不定也是如蝦蛄那幫長著萬千對密密麻麻的腹足。
這樣的誘引不僅不可能讓寧洛上鉤,反而讓他更為排斥,更為作嘔。
寧洛目光低沉,沒有回話。
他知道,自己雖然破除了詭夢,但仍舊是無路可逃。
麵前是虎視眈眈的偽神,頭頂是覆壓而下的死道,他沒有任何退路可言。
眼前是萬丈深淵,哪怕是一絲微不足道的希望都難以窺見。
偽神的舊夢是他沒法突破的死境,而鯨落不僅能夠危及他的性命,而且還會滋養身為黑潮宿主的偽神。
該怎麼贏......
那已經不是寧洛該考慮的事情。
他現在想知道的,僅僅隻是該怎麼活下去。
被偽神俘獲是死,被鯨落吞沒也是死,而且一旦他死在了黑潮的手上,極大概率會引發腦死亡!
“我,我還有什麼倚仗,還有什麼路能走?!”
好像,沒有了。
唯一的可能是,矩陣不會對他這位神選者坐視不理,會選擇出手救援。
但無情的係統真的會這麼做?
畢竟神選者稱呼的批注裡也寫了,踏上這條路,生死毋論。
所以矩陣根本沒有理由為了他出手乾涉。
即便寧洛,真的是個極其特殊的存在。
窮途末路。
“或許虛與委蛇能讓我多活片刻。”
“如果我答應偽神的條件,為她念誦道語,幫她將死道牽引至現世,有沒有可能尋到自儘的時機?”
想來是沒有的。
畢竟那不是可以交談協商的智人,而是黑潮建構而出的偽神。
偽神不會將這樣一個不確定因素放在身邊,即便寧洛答應,黑潮依舊會侵吞他的神智,接駁他的意識,將他製作成一具人傀。
思緒越發混亂,意識也逐漸麻木。
但不知為何,寧洛卻唯獨沒有感受到畏懼。
他知道自己已經走投無路,知道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打破困局,知道他即將不可避免地跟黑潮來一次親密接觸......
但他沒有驚恐,也未曾畏怯。
隻是心亂如麻,思緒難平。
偽神魅惑的話語回蕩在耳邊,像是無數帶著絨毛的觸手正輕撫他的麵頰。
寧洛試圖強行鎮定,但做不到。
到底是引頸受戮,還是垂死掙紮,他也沒有選擇的餘力。
眼下他能做的,無非是繼續念誦道語。
“七玄歸真,太源存清。”
“陰鼎陽爐,絳宮月明。”
“虛實相通,物我相同。”
“其生非始,其死非終。”
不為彆的,隻為幫自己爭取那一絲本不存在的生機!
這時寧洛反而希望穿越真的隻是一款無害的遊戲,隻要他有能力讓程序報錯,讓係統宕機,或許矩陣便會介入調校。
那是他僅有的生還可能。
不對。
蒼冥界的天穹越發昏沉。
即便是身在靈村的陸川,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對陸川而言,漆黑的不止是天穹,更是他周遭的環境。
明明現在尚且是白日,但灰霧卻逐漸被黑霧掩蓋,整座靈村的氛圍變得愈發晦暗,宛如噬人的淵藪。
陸川不知道寧洛在哪,更不可能知道寧洛這次到底又闖了什麼禍。
但他唯一知道的是,他這次大概又要莫名其妙地死在寧洛手中。
“寧哥,您可真是我的親祖宗!”
“怎麼每次整活都要找我啊?!”
“我特麼!”
陸川氣急得躲進聖女廟,然卻悚然驚覺,那朦朧黑霧竟是緩緩滲入聖女像散發出的光幕,逐漸潛入廟中,如水墨般暈染開來。
這下,是真完了。
而此時的灰淵之底,寧洛閉目凝神,不管不顧地默念著道語。
偽神飄揚的黑發早已化作無數條纖細的絲線,如若木偶的牽繩,悄然伸向無動於衷的寧洛。
纖細的漆黑流質順著寧洛的耳道,滑進他的顱腦,似乎在找尋著什麼。
當牽絲觸及大腦皮層的一瞬,忽而驟然散開,化作億萬條肉眼難辨的絲縷,纏繞著寧洛整個腦質!
黑潮流質逐漸虛化,模樣形如虛無的黑蛇,轉眼遁入寧洛的識海之中。
寧洛寬闊的識海掀起滔天巨浪!
海潮怒嘯著排空而去,然卻沒法對黑蛇造成些毫阻滯。
高逾千丈的烏木轉瞬被染得漆黑如墨,甚至彷佛能夠吸收一切光線,黝黑得令人心驚膽戰。
當黑蛇入海,那神識所化的海水也頃刻墨染,濁浪排空,繼而傾覆了識海的每一片角落。
寧洛的神誌越發迷離。
隻覺得有某種深邃的存在在剝蝕他的意誌。
他的靈覺愈發昏暗,神識的感知中,周遭一切都被抹除侵吞,難尋隻痕,不留片縷。
下墜......
下墜......
下墜......
“和鬼神交易到最後,也會是這種感覺嗎......”
寧洛不知道。
他隻覺得一切都變成死寂的空無。
眼前隻有一灘漆黑的淤泥,望不到邊際,也沉不到底。
那是黑潮的記憶?
還是說,那就是黑潮本身?
寧洛不知道,也沒有思考的餘力。
他逐漸沒法呼吸,似乎身體的機能也在隨著識海陷落而逐漸消泯。
他的軀殼在被某種異樣的物質所取代,就連神識都被困入晦暗的囚籠,被某種邪異的存在盤剝侵蝕,似是要榨乾他最後的一絲記憶。
大概......
一切真的都要結束了吧。
但至少,寧洛掙紮到了最後,也已經竭儘全力。
如果再有一次機會,他確信自己絕不會莽撞地踏入灰淵,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為了滿足好奇,為了得到答桉,去踐踏自己的性命。
有些東西是碰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