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管淩霄恢複意識,發覺自己正雙手持劍,維持著一個前刺的姿勢。
前方木劍的劍刃處貫穿了一個鐵塔般大漢的喉嚨,那大漢此時尚有知覺,一雙銅鈴般的大眼死死盯著眼前這個又瞎又跛的小乞兒,嘴角泛著血沫,臉上儘是不甘神色。
而在管淩霄不知道的無儘高處,一麵玄鏡高懸當空,似乎在窺視著這一切。
“嗬……嗬……”那大漢雙手舞動,似乎要抓住著眼前的小跛子,卻最終無力垂下,沒了氣息。
管淩霄猛地拔出劍刃,鮮血噴出,將他的整個身軀染紅。
一股難以遏製的恐懼湧上心頭,管淩霄忽然想了起來,這裡正是自己第一次殺人時的場景。
那時他隻有八歲。
管淩霄目盲腳跛,年歲又小,瞧著麵黃肌瘦,任誰看了都是個沒有絲毫威脅的存在,沒有人會防備這樣一個瞧著弱不禁風的小乞兒……偏偏他又有一手自小修習的精絕劍術,天生便適合殺人。
從第一次血液浸潤身體時的驚慌失措,到後來的麻木不仁……
望著眼前緩緩倒下的壯漢,管淩霄顫抖的雙手漸漸變得穩定。
“這是我的記憶……”管淩霄內心沉靜:“這幻境是要我直麵內心恐懼?我現在已然不再恐懼了……為什麼還沒有破開幻境?”
四周景色變幻,管淩霄的頭腦一陣暈眩,他身軀的力量漸漸流失,原本畸形的腳踝迅速恢複。
自己似乎又來到了一間破廟中。
“小娃娃,白天我要你去乞食,你為何不跪?”
眼前一個長相凶神惡煞的混混手中握持著一根嬰兒小臂粗細的木棍,惡聲惡氣地說道。
這裡是……
不堪回首的往事再次浮上心頭,這是管淩霄剛剛被那劍形石片傳送到梁都時的情景!
彼時他隻有五歲,被傳送之力扔到了梁都,便被當地的乞丐幫派當作哪一家走失的孩子,抱去了幫會駐地當上了乞兒,卻因不願下跪乞食而被眼前的幫會高層教訓。
“好啊,你不說話?我便將你的腿腳打斷,這樣瞧著可憐些,照樣可以討來財物!”
呼——
木棍撕裂空氣,帶著“嗚嗚”的破風聲砸向管淩霄的腳踝。
他本能想要躲閃,可五歲的身軀實在太過孱弱,身體壓根不聽意識指揮。
一陣錐心徹骨的痛楚襲來,哪怕是再次經曆,管淩霄這一瞬間也痛得差點要暈了過去……
“且等著罷……且等著罷!”
痛苦漸漸退潮,已然變形不成樣子的左腳幾乎失去了知覺,管淩霄內心淡漠,將頭深深埋起,教眼前的混混看不到表情。
在這之後,自己趁著看守不備,偷偷逃出了這個乞丐窩,之後又加入了另一家暗殺組織,成為了那個組織中最年輕的殺手。
等到後來【盲劍童】聲名鵲起,管淩霄再次回到了這個乞丐窩,找到了當年將自己的左腳打斷的那個混混,仔仔細細挑斷了他的手筋腳筋,剜掉了他的眼睛和舌頭,在他的身上一劍又一劍,捅了不知多少個透明窟窿。
這場時隔數年之久的複仇是管淩霄的一個念想,在很多個日日夜夜裡,在暗殺組織陰暗逼仄的地堡中練劍時,管淩霄總會想象自己將以怎樣的姿態出現在那個混混麵前,那個混混再次見到自己時又是怎樣驚詫的表情,而自己又會用如何殘忍且嫻熟的手法將眼前的人渣折磨致死。
但實際上當管淩霄真正再次站在那混混麵前時,他驚訝地發現這個混混早已記不得他了,複仇的過程也變得極為枯燥與乏善可陳,混混含混不清的哀嚎聲音徹底消失後,管淩霄的神色變得頗為意興闌珊。
但他認為人活一世其實就是由一個個念想推著前進,封妻蔭子是念想、得過且過是念想、求仙問道是念想……複仇自然也是。
或許在很久很久以後,當他將手中的劍刺入當年那個在劍閣上空瘋癲大叫的老人身體裡時,仍然會覺得如這般意興闌珊,但不管最終的情緒如何,在此之前,他認為總要先將劍刺進去再說。
混混的咒罵聲漸漸遠了,管淩霄隻覺得自己似乎被一團溫暖且柔和的白光所籠罩,下一刻,自己的腿腳似乎恢複了健全,連眼睛上的灰翳也褪去了。
他揉了揉雙眼,發覺身周一切似乎都清晰可見,手中仍然握著那柄木劍,可抬首一看,身子卻不由一僵。
極遠處的天穹黃沙遮天蔽日,一個瘋癲的老人正甩著數道玄黃鎖鏈大肆破壞劍閣陣法。
眼前的父母就這般看著自己,管真神色沉肅,楊宛卻不住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