煥背著手走到窗前,他當然知道這個李泌是誰,先帝前太子李豫之師,大唐最為傳奇的道士,寶應二年的宮廷政變後,他便不知所終,有傳說他在衡山升仙,也有傳聞他在衡山遇匪被殺,不料他今天卻忽然出現在自己眼前,口口聲聲要做自己首席謀士。
張煥凝視著窗外沉默不語,良久,他忽然淡淡一笑道:“先生可是想當我的首席馬球謀士?”
李泌一怔,他不明白張煥的意思。
張煥慢慢轉過身,瞥了他一眼,冷冷笑道:“既要做我的馬球謀士就須按我的規矩來辦,請先生回長安,到我的幕僚韓先生處報名登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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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時間轉瞬便過,太原下了一夜的秋雨,早晨的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一早,近百名雜役開始布置會場,所有的物品都要經過嚴格檢查方才允許入內,會場設在張府議事堂,這裡足以容納千餘人。
巳時正,一聲鐘鳴在張府的上空響起,數百名高帽長袍的張氏依次進入會場,沒有人說話,每一個人的表情都是凝重而嚴肅,這是張府今年召開的第二次臨時家族大會,上一次族會是五月,在那次族會裡一致否決了任命張煥為家主繼承人,同時也否決了重新接納張破天歸族,但隨即選出張若錦之子為家主繼承人的提議也遲遲未能得到家主的正式同意。
而這一次,將討論張若鎬地家主資格。如果通過,張若鎬將立刻失去家主的位置,又是一聲鐘響,數百名族人跪坐在軟榻上挺直了腰,會議正式開始了。
張煥坐在倒數第二排的最邊上,這裡的座位是按血統來排序,他雖是大唐四品縣伯,但在血統這個唯一標準的麵前,一切尊貴的光環都會黯然失色。
他目光微閃。在尋找今天唱戲的各角色,首先張若錦,按規定,他的位子應在第一排的前幾位。可現在,他卻坐在正席地左邊,麵對著所有的族人,而家主張若鎬卻坐在正席的右首。也就是說張若錦已經和張若鎬平起平坐了。
位子是由宗人堂安排,這就暗示著宗人堂將支持張若錦,宗人堂雖然沒什麼權,但它的影響力卻很大。它地態度往往決定著會議的結果。
張煥的目光又落在家主的身上,他半閉著眼,儼如老僧坐定。
會場忽然有些騷動起來。隻見一直沉默地張若錦站了起來。他掃視了一眼眾人。冷冷道:“今天請各位回本宗召開會議,實在是我張家已到了生死存亡地關頭。有人身為張府家主,非但不為家族利益考慮,還一步步將家族利益出賣,這樣的人不除,我張家的滅亡便指日可待。”
說到這裡,張若錦斜晲一眼張若鎬,痛心地說道:“他雖然是我大哥,但在家族利益麵前我不敢護短,我要告訴大家一件事。”
張若錦猛地一指張若鎬,厲聲道:“就是這個人,我們張家的家主,擅自把張家禮部尚書之位讓給了張破天!”
會場裡‘轟!’地一聲,仿佛炸開了鍋,不少在外做官地人已經事先知曉,都搖頭冷笑不言,但更多年輕子弟卻頭一次聽說此事,大家議論紛紛,大堂裡嗡嗡聲響成一片。
張若錦見眾人的情緒已經調動起來,心中暗暗得意不已,五月時,正是他一步步調動大家的情緒,最後才使張家族人空前地站到他地身邊,他略略瞥了張若鎬一眼,隻見他骨瘦如柴,精神萎靡不堪,他心中更加得意,現在自己先發致人,已占據上風,等會兒再拿出鐵證,張若鎬縱有天大地本事也難以翻身了。
忽然,大堂裡變得安靜起來,張若錦凝神向下麵望去,隻見所有人都扭頭向後麵看,人群之中慢慢走上來了一人,正是張煥,張若錦地眼睛漸漸眯成一條縫,張若鎬果然是把張煥推出來和自己打擂。
“張煥,你上來做什麼?”
張若錦冷冷說道:“這裡是家族大會,你一個偏房庶子有何資格上台?”
張煥不理睬張若錦,他瞥了幾個宗人堂的老者一眼,淡淡一笑道:“家主病勢沉重,不能所言,我受他委托特來替他應答,請問宗人堂可準否?”
“這個.
幾個老頭麵麵相視,張煥是他們地孫輩,若換成彆的族孫這般無禮,早被他們怒喝一聲,叉出去,可張煥他們不敢,不說張煥已是四品中郎將,外麵院子裡可是有他帶來的三百鐵騎,若張若鎬真下了台,又不知張煥會怎樣報複他們。
這些人一個個老成了精,怎肯在此時做出頭鳥,隻見中間一個老頭乾笑一聲對張煥道:“族規中並無不準庶子發言這一條,你既然要說話,我們也不好反對。”
宗人堂示弱的答複卻使下麵爆發出一陣哄笑,除了一些年長之人有些看不慣張煥的強橫外,大多數人都暗呼痛快。
這些宗人堂的所謂長輩平日裡倚老賣老,乾涉他們的娶妻納妾,什麼李家門第不符,什麼王家八字不順,也不知拆散了多少情投意合的情侶,一些偏房庶出月例低微,便想暗自做些營生補貼家用,可一旦被宗人堂知道,不僅勒令退出營生,還要處予重罰。
這種個人家庭和家族之間的利益衝突也一直是大家族中的隱憂,不僅如此,宗人堂存在的最重要作用就是維係嫡子的利益,也正因為這樣,嫡庶之間的利益矛盾也往往表現在對宗人堂的態度上。
所以,當張煥表現出一種對宗人堂的輕蔑後,大多數人非但沒有反感他,反而心中生出了一種認同感。再加上家主已經表態不再考慮他為家主繼承人,許多對他曾有敵意之人也漸漸對他親善起來。
張煥見宗人堂認可,便走到正中,他高聲對數百名族人道:“我想請問諸位,崔家有二十萬山東軍,裴家有十八萬河北軍,韋家有十二萬隴右軍,王家有兩萬山南軍,而楚家也有三萬淮南軍。正是這些世家軍隊才是各大名門立足於朝堂的根本,那張家呢?號稱第五大世家,它地河東軍到哪裡去了?”
“被崔家拿走了!”有人小聲地應答。
“不錯!是被崔家奪走了,成了他的鳳翔軍。可為什麼會這樣呢?”
張煥語氣漸漸變得低沉,“我想大家也和我一樣困惑,十年前張破天為什麼會離開家族?這中間到底
什麼?我想今天應該給大家揭穿這個謎底了。”
“哼!張破天勾結崔圓,早有定論。又有何必要再次替他翻案,倒是你!”
張若錦冷笑一聲,他指著張煥對眾人道:“並非我輕視庶子,而是這個人竟親手將自己的父親打傷。試問這種眼無君父之人有何資格在這裡發言。”
他慢慢走上前,按著張若鈞的肩膀對眾人道:“知子莫若父,就讓他的父親給大家講一講。這個張煥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說完。他親手將張若鈞扶了起來。拿下他臉上遮蓋的紗布。露出了一張高腫的臉,到處是一塊塊觸目驚心的靛藍和紅紫。顯得格外猙獰,這時張若錦為今天而特意給張若鈞打扮,果然,下麵之人傳來一陣驚呼聲。
張若錦慢慢走回自己座位坐下,為自己善於抓住機會而洋洋自得,他又迅速瞥了一眼張若鎬,眼中充滿了嘲弄之色,張若鎬依然是麵無表情,仿佛所有地事情都和他無關。
張若鈞現在還是不能說話,他手中拎著一個大木牌,顯得頗為滑稽,隻見他從懷裡取出厚厚一疊白紙,從中間翻出一張,貼在木牌上,高高舉起來,向眾人展示。
不過眾人表情並不是張若錦預料的那樣,充滿了對張煥的憤怒,而是一片驚愕,隨即竊竊聲四起,張若錦隻見四弟張若鏘指牌子拚命向自己使眼色,滿臉都是焦急之色。
他微微一怔,他是坐在張若鈞的身後,約兩丈遠,看不見牌子上地字,按照預定的方案,牌子上的字應該是‘此子從小便欺兄辱父,乃大逆不道之人。’可眾人表情卻似乎不像,好像都充滿了對張煥的理解。
張若錦極想站到前麵去看看牌子上究竟寫地什麼,又恃身份不敢妄動,這時,旁邊的張煥卻迅速瞥了一眼八哥張燦,讚許地向他點了點頭,張煥看的很清楚,牌子上清清楚楚寫著,‘我辱家主在先,理應受責打,十八郎大義滅親,我感到很欣慰。’
這時,張若鈞木牌上的字又換了,‘十年前,我們被崔圓挑撥,將張破天趕出張家。’
此言一出,會場上一片嘩然,緊接著張若鈞又貼上一張紙,“張若錦受崔圓慫恿,欲奪軍權,便聯合幾兄弟向家主誣告張破天有謀家主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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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為此召集五兄弟與張破天對質,眾人一致要求他交出軍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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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破天被逼不堪,一怒之下離開張家。’
‘崔圓收買了河東軍中高級將領,最終使河東軍倒戈。’
張若鈞動作迅速,一張一張地紙貼上木牌,前排人小聲誦讀,如波浪般翻滾著向後傳言,漸漸的,掩蓋了十年的那樁往事,此刻終於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