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韋諤麵對牆壁而坐,他已經沉默了整整一刻鐘回到現實的跡象,幾個韋家的重要人物站在他後麵,靜靜地看著這個連遭打擊的大唐兵部尚書,沒有人敢打擾他,短短的一個月,河隴風雲突變,從一家獨攬變成了三強鼎立的局麵,若處置不當,這極可能就是韋家衰敗的轉折,外麵的爆竹依然在響,絲樂聲沒有停止,祝壽在繼續,但房間裡卻十分寂靜。醉露書院
身逢其時的蔣渙也站在幾個韋家重要人物中間,此時他的心中異常複雜,他原本是看中韋家強大的實力,以及它在朝中勢力略略偏弱,自己能成為韋黨中堅,所以才拒絕崔、裴的拉攏而選擇韋家作為自己的後台,這是一種寧為雞首不為牛後的心理在作樂,但此時他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小樹下乘涼雖然占的地方可以大一點,可在狂風暴雨之下,小樹極可能會倒下反而傷了自己,他有些後悔了,不過後悔歸後悔,但他已經沒有退路,退親抽身嗎?這會影響到女兒的名聲,但女兒的名聲倒不是最重要,而是自己的名聲卻毀了。
“蔣侍郎和諍弟留下,其餘都去給母親辦壽吧!”韋諤終於說話了,蔣渙的心卻忽然沉了下去,韋諤其實很清醒,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韋諤轉過身來,他已經平靜下來了,事情已經發生,懊悔和自責都無濟於事,隻有麵對現實才可能挽回頹勢,雖然張煥和段秀實分彆占據了河西和朔方,但二人立足未穩,勢力微弱,可一一圖之,關鍵是不能讓他們結盟,一旦他們結盟、聯手南下,隴右的半部江山也就完了,張煥雖兵力最少。
但戰力犀利,又有武威堅城,更重要是他占有大義。是名正言順的涼州都督。反而是最難打。倒是段秀實,兵弱將微,可以一博。
想到此,韋諤抬起頭,無比誠懇地望著蔣渙,“蔣侍郎,你看老夫下一步該如何行棋?”
雞飛了已是無奈,蛋打了才叫不值。
蔣渙心中苦笑一聲,隻得慢慢坐下。他沉吟一下道:“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是太清楚。不好多言,但我卻知道一點,崔、裴兩家滅了河東,下一個目標必然就是隴右,裴俊可西渡黃河。崔圓可出鳳翔。張家前車尚在,韋尚書不可不防。”
“多謝賢弟金玉良言。愚兄銘記在心,我打算過了新年便讓韋清和英兒完婚,賢弟認為如何?”蔣渙見他步步緊逼,一時無從回答,他想了一想便道,“我以為最後讓二人多多接觸,兩情相悅,婚姻方才美滿,韋兄以為呢?”
韋諤微微一笑,“如此,那英兒就留在隴右吧!開春後,我讓韋清正式登門,就這麼定了吧!”
蔣渙無奈,隻得答應了,放下一樁心事,韋諤又對二弟韋諍道:“河西之事關係到我韋家生死存亡,二弟也說一說吧!”
韋諍是韋諤同母胞弟,隻比他小兩歲,做事也十分老成穩重,他一直在考慮河隴之變,見大哥問他,便坦率地說道:“我讚成蔣侍郎的意見,要防止崔、裴兩家趁火打劫,此事切切急不得,需從長計議,我以為大哥應想法先拿回會郡,一則把張煥堵在河西,二則可防止張、段二人聯手,大哥以為如何?”
韋諤低頭沉思片刻,便點了點頭,“你們說得有理,那我索性就穩健行事,現在天寒地凍,張煥可用偷襲取河西,卻無法用偷襲取隴右,所以他暫不會再用兵,我決定派一使者去試探一下張煥的口風,再做決定。醉露書院”
韋諍笑了笑,“我向朝廷請了一個月的假,閒來無事,不如就替大哥跑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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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威郡,肆虐了數日的暴風雪在三天前便停止了,雪後天晴,紅彤彤的太陽照在雪地上,微弱而缺乏熱情,大街上到處都是出門清掃的升鬥小民,三天前就有人挨家挨戶敲門,告訴他們朝廷新任命地武威郡刺史上任了,他體諒百姓疾苦,鼓勵眾人上街掃雪,每天可賺五十文錢,雖然錢不多,但依然有大批百姓操家夥上街了,幾天的清掃,武威郡的大街上終於開始熱鬨起來,酒肆、茶館、青樓、客棧紛紛開門營業,雖然生意冷清,但開了門就有希望,不少客人都是大戶人家派出來打探消息地家人,大戶人家知道地消息要比普通百姓多,武威變了天,小戶人家沒有什麼影響,但大戶就不同了,亂世軍閥,他們往往就是首先被宰地肥羊。
城池四門緊閉,隻有南門開著,城外人跡罕見,遠方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一隊數百人的騎兵保護著一輛馬車正緩緩入城,前麵的一輛馬車裡,裴瑩正拉開車簾,饒有興趣地看著百姓們熱火朝天的鏟雪,不少百姓都停下來驚異地打量這個天仙般的女子,在她後麵的一輛馬車裡坐著原來的天寶縣令夫人,也就是那個頗為詭異地楊飛雨,她臉色陰沉,目光複雜地看著這座雄偉的城池。
這時,九寒帶著一隊騎兵遠遠迎來,他上前向裴瑩施一禮道:“夫人,都督正在接見安北軍來使,命我先領你到府宅去。”
裴瑩雖然還隻是準夫人,可她卻十分喜歡彆人這樣稱呼她,她抿嘴一笑,“那就麻煩將軍了。”
+=將軍。”
這時,後麵地楊飛雨指了指乾活地百姓問道:“出錢讓他們鏟雪,這是誰出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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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飛雨被搶白一頓,她的臉脹得通紅,刷地把車簾拉上,耳畔卻傳來九寒對裴瑩恭謙的解釋,“夫人,這是都督新幕僚杜先生的主意,出錢讓百姓乾活,
他們地畏懼,儘快使局勢穩定下來。”
楊飛雨牙齒不由暗暗一咬,心中忽然生出一種異念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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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威郡下轄五縣。共計人口十餘萬,規模為中都督州,一般而言由都督便兼任刺史。軍政一體。屬下也是兩套班子一套人馬。刺史衙門和都督軍衙自然也在一起,位於城池正中地小校場旁,占地一百餘畝,前麵是署衙後麵為官邸,頗有幾分氣勢。
此刻,張煥正在署衙的內堂接見段秀實地特使,在他下首,坐著張煥新收的幕僚杜梅,特使為安北軍的判官。叫馬行忠。是一個四十餘歲地中年人,慶治三年進士,長相斯文、皮膚細嫩,一點也看不出是軍中的官員,沒有半點威嚴肅殺之氣。細眉細眼。倒象一個教書先生。
雖然是特使,但他此行的目地是向張煥遞交一封段秀實地親筆信。然後就張煥對信中地不解進行說明,信寫得很厚,洋洋灑灑足有數千字,開頭是對張煥的感激,但接下來就是長篇大論,先人如何,某某典籍中如何,引經據典,但翻來覆去說的就隻有一個意思,要張煥忠君忠於朝廷,切不可行割據之事,在信的最後是希望兩家結盟,共同對付韋氏的反撲。醉露書院
張煥足足看了一刻鐘,才耐著性子把信看完,他將信一合,對馬行忠微微笑道:“說起來我與段將軍還有同門之誼,皆是為陛下儘忠,而河隴地區自我大唐開國以來便劃分為朔方、河西、隴右三地,涇渭分明,怎能被一家所獨占,所以於公於私我都會和段將軍合作,請馬判官轉告段將軍,讓他放心。”
馬行忠嗬嗬一笑,“我家老將軍就知道都督必然會爽快答應,所以讓我不需考慮什麼說詞,隻要把信遞上就是。”
說到這裡,馬行忠微微歎息一聲道:“段老將軍常常給我說起,他最欣賞的後輩就是都督,當初若不是先帝一定要把都督帶走,他一定會收都督為他的關門弟子,可惜老天沒有給他這個機會,現在所幸又有緣相逢,段老將軍就希望都督什麼時候有空去靈武會一會他,敘敘舊情,他曾是河西節度使,還可給都督指點一番,都督看如何?”
張煥心中暗暗冷笑一聲,先是在信中長篇大論要自己忠君愛國,現在又想套師徒名份,說倒底,他段秀實無非就是想用四朝老臣和安北大都護的名頭來壓自己,讓自己成為他的從屬,聽從他地調令,天下哪這等好事?他淡淡地笑了笑道:“現在本都督軍政繁重,實在抽不出空,來日方長吧!”
沉吟一下,他又接著道:我還有一語也要請馬判官一起轉告。”
馬行忠見張煥拒絕了段秀實地邀請,他心中著實有些失望,便勉強一笑,“都督請說!”
張煥的臉色慢慢陰沉下來,他口氣略有些冷淡地說道:“武略還需文攻來相輔,段將軍雖然拿下靈武,但名不正言不順,若不能得到朝廷承認,不說韋諤出師有名,就是他本人也未必能在靈武長久駐紮,所以,接下來的事情並不是要琢磨如何擴大勢力,而是要想辦法把靈武郡真正變成自己的地盤。”
馬行忠臉上微微一紅,張煥這句話的言外之意他明白,他張煥可是朝廷正式任命地涼州都督,而你段秀實卻名不正言不順,先把自己管好再說,這是在含蓄地警告段秀實不要打河西地主意。
他心中暗暗歎息,便站起身向張煥長施一禮,“張都督願意和段老將軍結盟,共同對付韋諤,這才是我們兩家最緊迫的大事,唇亡齒寒,應同舟共濟才是。”
張煥也站起身拱拱手笑道:“隻要段將軍有誠意,一切都好說!”
馬行忠急著趕回去答複,也不肯多呆,當即便拿了張煥地回信告辭而去,等他走了,張煥才回到內堂對杜梅搖搖頭道:“看來這段秀實也是一隻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