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絲、如霧、如煙、如潮,透著這縷縷蠶絲,世界的萬物如同淡淡、蒙蒙的寫意畫,忽隱忽現,河西走廊上的煙雨三月慢慢地來了,大片大片地草原上長滿了濃密地嫩草,一群群牛羊在一望無垠、如淺綠色的地毯上悠閒地啃食嫩草,幾個十一、二歲的少年縱馬在草原上飛馳,將幾隻貪玩的牛兒趕回群落,爽朗的笑聲穿透蒙蒙的雨霧,直飛上了天際。
黃河邊上,冰麵已經消失,滔滔的黃河水早已將巨大的冰塊推遠,黃河水麵一片汪洋,遠遠地一支船隊滿載著物資正從北方逆流駛來。
此刻,原本寧靜的黃河邊上也熱鬨非常,在會西穀邊,一座狹長型的堅固城堡雛形已經拔地而起,它長約三裡,寬五百餘步,一邊緊靠著烏鞘嶺的懸崖峭壁,另一邊則東眺黃河,在城堡的內外,近二萬名民夫正緊張的忙碌著,有的喊著號子,將一塊塊巨大的方石吊上城牆,有的人則肩挑擔子健步如飛,將一桶桶砌石用的灰漿送入工地,而且在人群中也不時出現婦人的身影,辛勤勞作不亞於男子,她們大多是做小工,賺取一點微薄的工錢補貼家用。
在城堡北麵約百步之外,張煥在數十名官員的陪伴下正視察城堡的修建進度,城堡是在去年底便開始動工,由於得到了從會郡運來的十幾萬塊方石,使工程進展大大加速,再加上有充裕的資金保證,即使在新年也沒有斷過工期,不到三個月,一座雄偉城堡的雛形便已屹立在黃河西岸。
“都督,這座城堡大夥兒都叫它會西堡,但也有人喜歡叫它烏鞘堡,還請都督給它正名。”說話的是負責監修城堡的杜梅,他的身份雖然隻是幕僚,並沒有什麼實際職務。但張煥不在武威的一段時間裡,他擔起了負責協調整個武威郡政務運轉的工作,也漸漸地熟悉了各項政務的操作。正是在他的努力和督促下,城堡地修建才得以有條不紊地進行。
張煥回到武威郡已近兩個月,在他回來後不久,朝廷的各項任命也開始一一落實,段秀實如願以償地被封為朔方節度使,同時最後一批降軍家屬也從隴右遷來河西,作為雙方的交換條件,張煥隨即下令將會郡交割給了隴右,在一係列地利益重組完成後。整個河隴地區的局勢漸漸穩定下來,從張煥進入河西到現在已過了快半年,直到此刻河西武威郡地區才真正屬於他。
接下來,他的目標是要讓自己儘快強大起來,沒有實力的軍閥。隻能是彆人的盤中美味,他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首先是清點人口、盤查土地,接見官員、整理文書帳薄,當一個家首先得把自己的家底摸清,其次還得養殖馬匹、冶煉兵器、耕種土地、發展貿易、修築城池等等,雖然他從河東帶來不少錢,但長此以往不思發展。最終隻會是坐吃山空,再往下才是開辦學堂、培養人才、創新技術之類,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操之過急反而欲速則不達,不過事情雖然千頭萬緒,但總是要先找到一個突破口。
“都督!”杜梅見張煥似乎並沒有聽到自己問話,便笑著再一次說道:“都督,請給城堡正名。”
“哦!”張煥歉意地笑了笑。他回頭看了看眾人道:“你們說說都叫什麼名字好?”
修建這坐城堡時有不少人都反對。尤其是武威的地方官員,他們認為現在百廢待興。需要用錢的地方很多,而修建城堡耗費巨大,不宜此時修建,錢還是其次,畢竟大都是張煥自己帶來,關鍵是軍方直接在各縣中征集了近二萬勞工,沒有通過地方官府,激起了地方官員地不滿,為了消除眾人的疑惑,張煥今天特地帶領這些武威郡的地方官員來實地感受一下。
“它在會郡之西,而且它又是河西第一城,命名為會西堡也名符其實,屬下也讚同命名為會西堡。”麵色焦黃的天寶縣縣令李翰傑率先應答,他是張煥一手提拔,故一路上表現得最為熱心,張煥每問必搶答,使彆的縣令對他頗為鄙視,武威郡共下轄五縣,神烏、姑臧、天寶、嘉麟、昌鬆,縣令大多是辛雲京時任命,每個人都在任多年,對年輕地新主公還一些不太適應。
張煥點了點頭,又問其他眾人道:“你們的意見呢?”
眾人麵麵相視,十幾個個小吏都隨聲附和:“李縣令說得不錯,會西堡甚好。”
而另外幾個縣令和縣丞卻沉默不言,張煥瞥了他們一眼,便回頭對杜梅淡淡道:“既然都認為叫會西堡不錯,那我們便定下來,就叫會西堡。”
“是!屬下隨後就去安排?”
“杜先生,我有一事不明。”一名身材瘦高的中年縣令忽然指著幾個挑擔而過的婦女冷冷問道:“杜先生為何還用婦人,軍隊征走了二萬壯丁還不夠?竟要讓這些婦人來這裡乾重活,難道杜先生是想用婦人來冒丁壯支錢嗎?”
話說得很不客氣,意思也很明白,就是指杜梅利用人頭冒充,從中貪汙。
這個縣令姓嚴,是武威郡中最大一縣:神烏縣的縣令,神烏縣也就是郡治所在,在這次民夫征集中有近八千人來會西堡修城,讓嚴縣令極為不滿。
唐代的交通本來就不太發達,朝廷的文書傳遞一般都是依靠驛站,安史之亂時各地的驛站被損毀大半,後來雖然陸續修複,但七大世家為了削弱朝廷對自己所轄地盤地控製,便有意阻撓驛站的修建,使各地驛站的數量大大不如從前,中原地區還稍好些,而一些偏僻郡縣更是消息閉塞,朝廷的許多政令要數月、甚至半年才能知曉。
河西地區就是這樣,這裡沒有一個驛站,又有黃河天險,消息也就更加閉塞,再加上先是大雪封路,隨後黃河解凍。舟船不行,使得很多人地思維都停留在去年。
所以張煥是何以得進入河西?新年時長安究竟發生了什麼?武威郡的下層官員大多都不知曉,而河隴地區是韋家天下的觀念在他們心中卻已經根深蒂固。連盤踞了十幾年的辛雲京都被韋家趕走,更何況一個二十幾歲年輕人,不過是一時僥幸得手罷了,遲早也要被韋家收拾,所以千萬不可盲目服從,更不可站錯了隊,免得將來被韋家清算。
故而這次修建會西堡時,杜梅幾次要求地方征集民夫,各縣的官員都尋找種種借口搪塞推諉。使杜梅不得不借助軍隊地力量征集民夫。
張煥從長安返回後,也意識到了問題地嚴重性,隻是一方麵他手上可用人不多,另一方麵這些官員在武威都為官多年,家族勢力盤根錯節。若草率行事恐怕會留下隱患,所以他隱忍不發,等待時機。
武威郡下五個縣令,除了最偏遠窮困的天寶縣令是自己任命、還比較聽話外,其餘四個縣令都陰奉陽違,人口清點數據、土地盤查記錄以及各縣耕地地所屬情況都有很大地水份,根本就不能作為決策依據。
所以這次帶他們前來參觀會西堡的修建,張煥真實目的是想先摸摸他們的底。此刻他見嚴縣令用雇傭婦人一事向杜梅發難,便笑而不語,看事態繼續向後發展。
果然,杜梅先是一怔。隨即臉驀地脹得通紅,他是進士出身,豈能容許彆人辱他的清白,他手指嚴縣令怒道:“你、你一派胡言,我幾時拿婦人冒充壯丁?我那裡都有帳。你去看!”
嚴縣令卻沒理他。他當即攔住一名婦人問道:“你一天能掙多少錢?”
那婦人見這麼一大群官問她,嚇得她趕緊放下擔子。低頭答道:“回稟老爺,我一天能掙八文。”
“八文!”嚴縣令重重哼了一聲,又斜睨杜梅冷冷道:“男丁一天能掙三十文,婦人卻隻有八文,我河西十幾年來有哪一任官員敢如此刻薄百姓,偏偏你就敢,就算你沒有中飽私囊,你卻是酷吏,你又有何資格在我河西當官,回你襄陽去吧!我河西的事情自有河西人來做。”
“好了!好了!嚴縣令你就少說幾句。”這時昌鬆縣縣令急忙上來打圓場,他將嚴縣令推到一旁低聲埋怨道:“張刺史都沒有說什麼,你多什麼嘴,不惹人恨嗎?”
他嘴上一邊勸,卻又偷偷地看了一眼張煥,見他麵無表情,這才微微放心,又拉了一下嚴縣令的袖子,讓他點到為止。
旁邊的杜梅臉一陣紅一陣白,雖然他是極有計謀之人,但事關他的清譽,他卻忍無可忍,剛要反唇相譏,卻忽然看到張煥向自己使了個眼色,這才猛然醒悟,便站在一旁恨恨不言。
張煥見場麵鬨不愉快,便笑了笑對嚴縣令道:“嚴縣令心係百姓是好地,但有些話卻未免說得過了火,杜先生絕不可能用婦人冒充男丁,這句話你要收回,不過婦人八文一天也似乎略略低了一點,這樣,我來做主,婦人的工錢調為十五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