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芙的懿旨下發的當晚,張煥便知道了朝會的詳細內容,和韋諤一樣,他也從自己的視角看待這次朝會的最後決定,朝會眾多高官不過是陪襯,是崔小芙綁架而來實現自己權力**的證人,真正的舞者還是那個幾個人。
很明顯,最後的決議是崔小芙對裴俊的讓步,也就是說裴俊與崔小芙之間達成了某種協議,
為扭轉不利局麵,他們二人達成什麼協議也無可非議,關鍵是裴俊對襄陽的綏靖態度著實令人失望,他不相信裴俊真的對崔慶功無能為力,他隻須將自己的軍隊進駐襄陽,哪怕隻進駐一萬軍隊,崔慶功就得三思而後行。
可他最後卻將原本駐紮在南陽郡的軍隊撤回了河東,僅僅在臨汝一帶布置了三萬軍隊,這顯然是他對崔慶功放了水,難道他是想將崔、朱二人在遠離長安的地方一網打儘嗎?
可是又怎麼解釋崔小芙對崔慶功的曖昧態度呢?
張煥又聯想到裴俊與崔小芙在朝堂上的默契,他忽然意識到,事情恐怕不是他想得那樣簡單,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他裴俊真正想對付的,難道還是自己嗎?
這時,帳外由遠而近傳來了腳步聲,在帳前又停下,隻聽親兵在外麵稟報,“都督,胡長史來了。”
張煥精神一振,來得很及時啊!
他笑嗬嗬迎了出去,帳外星光滿天,胡鏞正負手站在夜色中,仰望著天空一條銀河橫過頭頂,見張煥出來,他拱手施禮道:“公務繁忙,不能及時趕來,請都督見諒!”
“不妨,先生來得正是時候。”
張煥上前挽住他的胳膊笑道:“來!請進帳細談。”
二人走進帳坐下。親兵給他們上了茶,胡鏞便笑問道:“聽說都督要同時對李正己和朱下手,為何至今引而不發。莫非也是和上次一樣,隻做個姿態?”
張煥沒有回答,他沉吟片刻。忽然答非所問道:“蜀中的授田征兵進展如何了?”
胡鏞笑容漸漸消失,他從懷中取出一本折子,遞給張煥道:“說起來還多虧朱幫忙,這幾年蜀中的大戶幾乎被他掠奪殆儘,大量無主之田都被收歸官府所有,我們在蜀中實行了軍戶田畝製,以一兵十畝、三年免稅的條件征兵,結果報名踴躍,現蜀中已有新兵近十五萬,不過大多都是民團。半兵半農,如果都督急用,加上原來的老軍,可立即調用八萬人。其餘在一個月內皆可完成集結。”
“八萬。”張煥的食指輕輕叩著桌麵,沉思了一下,進攻漢中至少須十萬軍隊,自己已在開陽郡集結了八萬大軍。加上後援,應該是足夠了。
至於李正己那邊,他這幾天從河西、河湟調來七萬人,加上金城郡原有的六萬軍,十三萬大軍,再加上長沙藺九寒,三線作戰。自己已經是傾囊而出了。
“這次戰役非同尋常。朱的漢中我準備親自作戰,朔方那邊我已將王思雨調回。他和賀婁無忌一左一右夾擊李正己,還有黨項拓跋萬裡,他也表示將配合我們作戰,那後勤地軍需供應就偏勞先生了。”
胡鏞默默地點了點頭,他也知道這幾場戰役都事關重大,環環相扣,一線失誤,都將引發連環後果,“都督放心,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會全力保障軍隊糧草供應。”
遲疑一下,胡鏞又低聲問道:“我這次前來是想問一問都督,若擊敗李正己,我們是否順勢占領朔方?”
“不!那樣做會授人以把柄,我們不妨換一換湯。”
張煥淡淡一笑道:“擊敗李正己,我會推薦老將馬複出,擔任朔方節度使
宣仁七年正月十四上元節前夜,崔慶功手下大將田明真率三萬軍在新野縣北與鄧州兵馬使王子夢的二萬山南軍發生激戰,田明真派人潛入新野縱火,大火衝天,山南軍以為新野已失,軍心動搖,一敗塗地,田明真隨即率軍掩殺,一舉攻占新野,鄧州兵馬使王子夢也死在亂軍之中。
與此同時,崔慶功的東路軍也擊破棗陽,一東一北,兩支軍隊儼如兩把雪亮地尖刀,直指百裡外的襄陽。
新野和棗陽失守,襄陽門戶大開,王昂在驚惶之下,一麵向朝廷求救,一麵急調房陵、荊州等地守軍向襄陽集結,卻不料朱親率五萬大軍從上庸殺來,僅三天時間便占領房陵郡,大軍沿築水而下,進逼襄陽的西大門永清縣。
形勢對王家已經極為不利,王昂開始將家眷向荊州方向轉移,棗陽城破,崔慶功大將楊浩縱兵搶掠,關閉城門奸淫燒殺三天三夜,數萬人地城池逃出來不足千人,他們所帶來的消息使襄陽城陷入了極度的恐慌之中,大街小巷到處是舉家南逃的百姓,城門處人頭洶湧,哭聲、喊聲,聲嘶力竭,馬車價格也隨之暴漲,租一輛馬車竟要百貫錢,儘管如此,仍然是有價無市。
禍不單行,當朱占領廬陵的消息傳來後,所有的人都不再抱任何幻想,那是一個以人肉乾充作軍糧的惡魔,連王昂也絕望了,他下令四門大開,任由百姓出逃,從襄陽往南的官道上都是逃難的百姓,一眼望不見尾,他們用籮筐挑著兒女、背著年邁的父母,哀哭聲灑滿一路,向南、向沒有終點地南方艱難逃去,他們也不知道,他們的兩隻腳能否走得過殺人魔們的鐵蹄。
但就在山南百姓即將遭到滅頂之災,就在大唐的天空陰雲密布,就在長安民眾也為山南而流淚之時,轉機忽然在漢中出現了。
萬裡赴戎機,關山渡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一支五千人地騎兵隊在山道間疾馳飛奔,莽莽群山從他們身邊飛掠而過,山風凜冽,拂起他頭盔上纓縵。崇山峻嶺間,夕陽象一團殷紅的火漸漸隱入山林中,極目處。萬丈深穀紅光閃閃,太陽落入天際時,仿佛山穀也燃燒起來。
籲都尉李國珍拉緊韁繩。慢慢放緩了馬速,仔細打量這一帶的地形,他目光沉著冷靜,對每一個可疑的地方都不放過,他曾是西涼軍第一斥候營都尉,對這一帶地形了如指掌,他知道過了前麵約五裡外地一個穀口,褒城縣就在眼前了。
一名先行斥候飛馳而來,在馬上稟報道:“啟稟都督,穀口守軍約有五十人。兩邊山上並無伏兵!”
確定沒有異常,李國珍輕輕一擺手令道:“步行三裡停下,告訴弟兄們,準備戰鬥!”
騎兵們紛紛下馬。牽馬緩行,悄無聲息在朦朧的夜霧中穿行,轟鳴地馬蹄變成了沙沙的行軍聲。
他們是西涼軍進攻漢中的西路先鋒,由五千騎兵精銳組成。由第一斥候營都尉將軍李國珍率領,他們三天前從褒穀南下,經過三天行軍,抵達了牛頭山東麓,眼看要抵達漢中地心部南鄭;與此同時,另一支東路先鋒軍五千輕騎兵在都尉劉帥的率領下,從子午穀南下直插安康縣。
巧合地是。李國珍和劉帥都是斥候出身。當年在征戰河湟地戰役中,他們二人同在一個斥候隊。李國珍是隊正,曾被吐蕃大將馬重英抓走。
現在兩人各為東西先鋒將,仿佛是一種競爭,看誰能在這次南征漢中的戰役先立奇功。
約行了一刻鐘,夜色更加濃厚,灰色山霧從峽穀裡升騰,彌漫在山穀間,山路行軍更加艱難,十步外便看不見人影。
“當心!道路變窄。”
“快跟上!”
騎兵們不停地傳遞著信息,小心翼翼地向前行走,裡穀口已經不到兩裡了,霧氣開始被穀口地風吹散,深穀漸漸消失,道路變得寬平,前方穀口有一個小小的衛哨,原本有三百人守衛,但隨著朱東征,此時隻剩下不足五十人。
又走了一段,大隊軍馬停了下來,前方暮色沉沉,一片漆黑,李國珍傾耳聆聽,在寂靜的夜裡,他似乎聽到了遠方有咳嗽聲隱隱傳來。“將軍,我去!”他的副將果毅都尉葉銘低聲請令道。
李國珍點了點頭,“要快、果斷,能抓活口更好,不能抓到也無所謂,關鍵是一個也不能逃走。”
“遵令!”林銘一招手,“跟我來。”
數百名士兵抽出戰刀跟著林銘迅速去了,身形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之中,片刻,前方傳來一陣輕微的打鬥聲,不時有慘叫聲劃破夜空,可瞬即又安靜下來。
“將軍,好了。”一名士兵跑來稟報。
李國珍一揮手,隊伍再度出發,片刻便抵達了穀口,戰鬥已經結束,四十八名守軍,殺死三十五人,投降十三人。
“這是守軍隊正,將軍問他情況便可。”林銘將一名敵軍軍官押到李國珍麵前。
李國珍見他一臉驚懼,便笑了笑溫和地問道:“你放心!你們並非吐蕃人,大家都是唐軍,當兵都是為了吃飯,既然已經投降,那也就是我們的弟兄,請你告訴我你知道的情況。”
在李國珍一句:大家都是唐軍的感召下,那隊正低聲歎了口氣道:“七天前,朱親率大軍東征,漢中留守軍隊不多了,我們都是褒城縣地守軍,我隻知褒城縣隻有一千守軍,由天靈大將軍韓存穀率領。”
“將軍,真是可笑,居然還叫天靈大將軍!”林銘冷哼一聲,不屑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