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軍很快便離開了阿圖木鎮,踏上回歸碎葉的路程,但施洋卻一直沉思不語,他還在想剛才那一隊回紇兵,那個黑衣男子陰森的目光始終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他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那個男子的身份絕不簡單。
“劉隊正。”施洋終於停住了戰馬。
“校尉,有什麼事?
施洋沉吟一下便道:“你能否再去那酒館一趟,買剛才那隊回紇騎兵的消息,尤其是那個黑衣人的身份,多花點錢也無妨。”
“屬下遵命!”劉隊正調轉馬頭便向小鎮疾馳而去。
眾人找了一個背風處等候消息,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劉隊正終於回來了,他帶來了兩個讓施洋大吃一驚的消息,一個是葛邏祿的大酋長身受重傷不治身亡,另一個消息便是關於那個黑衣人,他是回紇的國師夢月老人,他是要去大食。
前一個消息使施洋又是興奮又是驚訝,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那天晚上被自己一箭射下馬之人竟然會是葛邏祿的大酋長,老天真是眷顧自己。
但短暫的興奮後,他的思路又回到了回紇國師的身上,他怎麼會在這裡出現?施洋的腦海裡出現了幾個零碎的線索,回紇國師出現、葛邏祿人進攻碎葉、回紇運送攻城器、大酋長身死、回紇國師遠赴大食,這幾件事似乎都不相關,但它們卻幾乎在同一時間同一地域發生,難道真是那麼巧嗎?
一種直覺告訴他,這不是巧合,在這幾件事情彼此都關聯,在它身後或許隱藏著一件對大唐不利的陰謀,而且施洋還記得義父曾對他說過,三年前的那宗血案就是回紇國師策劃。足足思考了一刻鐘。施洋終於下定了決心。
“李隊正。”他對另一名隊正道:“你率本隊弟兄先回碎葉交令,請稟報大將軍,說我們發現異常之事,要前去調查清楚。”
簡短地吩咐了幾句,兩隊唐軍便在一個山坳口分了手,馬匹、工匠和資料帶回了碎葉,施洋則率領兩百餘名弟兄向西疾奔而去。
黑衣男子自然就是蘇爾曼,他剛剛從葛邏祿人的小城海圖什過來。按照原計劃他是要去大食為回紇要糧。同時要說服大食哈裡發再向葛邏祿人施壓,儘早進攻碎葉
蘇爾曼是一個極為神秘的人,他因摩尼教的緣故而當上了回紇的國師,但他同時又是大食王室的高級供奉,十三年前,他接受大食人二十萬兩黃金地開價,率五百勇士遠赴拜占庭。最終為大食盜取了希臘火配方,被當時地哈裡發譽為巴格達最尊貴的人
除此之外,他還是一個秘密組織:薩珊帝國複興運動的最高精神領袖,複興薩珊帝國,這是他為之奮鬥了一生的理想。因為他就是薩珊王朝末代皇帝伊嗣埃三世的子孫。
蘇爾曼是昨晚抵達阿木圖鎮,在這裡休整了一夜,雖然在大街上偶遇唐軍,但他並沒有太放在心上,畢竟阿木圖是一座不設防的小城,唐軍斥候在此出現是一件極為正常之事,他此時的心思已經飛到了數千裡之外的巴格達,他急欲說服哈裡發支持自己地徒弟阿特雷接任葛邏祿地大酋長之位,這樣一來,葛邏祿就將被他控製在手中。
蘇爾曼挑撥阿瑟蘭進攻碎葉本意是想引發大唐與葛邏祿的全麵戰爭。最後將回紇與大食都拖入到碎葉戰爭的泥塘之中。他便能從中牟利,但沒想到形勢卻發生了戲劇性的轉折。阿瑟蘭竟被唐軍的冷箭射中身亡,引發了葛邏祿大酋長之位的爭奪戰,阿瑟蘭的三個弟弟以及婆匐和踏實力兩部地葉護都加入大酋長之位的爭奪戰中,彼此互不相讓。
這次機會也是蘇爾曼等待了十幾年,他的前任徒弟布特魯不被父親所喜,即位無望,被他果斷殺死,如果他的新徒弟阿特雷也繼承無望的話,那他十幾年地心血也為之白流了。
蘇爾曼比唐軍晚三個時辰離開阿圖木鎮,離開時天已經黃昏了,一百多回紇騎兵護衛蘇爾曼疾速向西趕路,穿越碎葉穀地這一段路是唐軍的實控地,必須要謹慎小心,尤其不能遇到唐軍的遊哨,他們夜行晝伏,如果順利的話,在明天早上就能走出碎葉穀地,進入大食人的控製之地。
三更時分,蘇爾曼一行終於進入了碎葉穀地,這裡是碎葉穀地的中段,離碎葉城約四百裡,沒有了大清池的影響,碎葉穀地裡也是一片天寒地凍的景象,碎葉河已經結一丈厚的冰,在厚厚的冰層下,河水緩緩地向南流去,河兩岸是大片光禿禿地胡楊樹,顯得貧瘠而荒涼,夜色中隱隱約約兀立著地仍然是險峻的山脈,但近處可以看見西去地道路,從暗黑的山崗腳下向偏西方向傾斜而去,道路兩旁長滿了帶刺的灌木叢。
蘇爾曼一行在崎嶇不平的夾道上行走,他們沉默著,黑暗中隻聽見馬蹄的噠噠!聲,這一段路不好走,甚至有些艱難,但它卻是穿越碎葉穀地最短的一條捷徑,穀地寬不足二十裡。
“國師要不要休息一會兒?”一名回紇百夫長十分關切地問道。
現在他們已經走在一段最艱險的山道上,這裡是一座狹窄的斜坡,斜坡很陡、地麵凹凸不平,一直要走五六裡才能走到坡頂,蘇爾曼抬頭看了看坡頂,過了坡頂就出碎葉穀了,此時坡頂上方的天空已經露出一抹青白色,天快要亮了。
他有些氣喘籲籲地說道:“讓大家加把勁,我們一定要天亮前走出穀地。”
“國師要過穀地才休息,大家加快步伐吧!”回紇百夫長牽著馬快步走到前方去察看路況。
穀口的地勢更加險要,這裡本來是一段峭壁,沒有通道,但千萬年的風雨冰雪侵蝕,使這段峭壁變得破碎、崩塌,最終形成了這個險峻的山口。
夜風從山口穿過。發出令人心怵的怪嘯聲。抬頭望去,這裡的岩石黑黝黝的,比身後的天空還要黑,道路在岩石陰影中蜿蜒,左邊則是陡峭地山坡,深達百丈,蘇爾曼忽然有種不安地感覺,這是他幾十年慢慢形成的一種預見。當危險來臨時。這種感覺就會出現。
離穀口還有百步,他刻意放慢了腳步,落到隊伍的最後麵,山坡上百夫長在向眾人招手,示意沒有異常、可以通過,或許是勝利在望,回紇兵們一股作氣。牽著馬向山頂上奔去。
可就在這時,山頂上方忽然傳來一聲梆子響,黑暗中箭雨密集地射來,回紇兵措不及防,紛紛中箭倒地。戰馬慘嘶著墜入了百丈深淵。
蘇爾曼雖然年近七旬,但他的反應和身體的靈敏比年輕人還要迅捷,在梆子聲響起的同時,他幾乎是本能地疾速向右邊一滾,這時,兩支弩箭一前一後向他射來,快如閃電,第一支箭擦著他的臉龐射過,但第二支卻向右微微偏了那麼一點點。
蘇爾曼隻覺肩膀上一陣劇痛,一支弩箭深深地射入了他的左肩窩。痛入骨髓。他幾乎渾身地力量都消失了,這時又一支箭迎麵射來。他已經沒有力氣再躲了,蘇爾曼嚇得魂飛魄散,這是他這一生中第二次感覺到死神離他如此之近,上一次是十三年前在君士坦丁堡冰冷地海水之中。
“國師!”一名回紇士兵猛地將他推開,箭從他身旁掠過,射在一塊岩石上,當!地一聲,箭尖竟濺出火花。
蘇爾曼忽然蜷縮成一團,骨碌碌地向山腳下滾去,這時,埋伏在山道兩邊的唐軍呐喊著殺出,與山道上的回紇兵鏖戰在一起,路已經被堵住,施洋一躍跳上一塊岩石,微明的晨霧中,他端起弩箭瞄準了正在下滾的蘇爾曼,正要扣動扳機時,十幾名回紇兵忽然擋住了他的射線。
施洋有些遺憾地放下弩,眼看對方越逃越遠,弩箭已無法射及,黑袍國師終於躲過了這一劫,這時,戰鬥已經進入了尾聲,一百多名回紇人,除了後麵的三十幾人跟隨蘇爾曼逃走外,其餘全部被唐軍射死或殺死,不過唐軍也陣亡了八人。
唐軍將陣亡地弟兄們燒了,骨灰裝進罐子裡,這時天已經快亮,東方天際出現了一絲瑰麗的紫紅色,唐軍們都向校尉看去,下一步該怎麼辦?
施洋咬了咬嘴唇,大聲道:“獵人追獵從來都不會半途而廢,現在回紇國師就是我們的獵物,已經走到這一步,我們為什麼不繼續追下去呢?”
在施洋的鼓動下,唐軍們精神振奮,收拾好了武器箭矢,牽馬沿著蘇爾曼逃跑的路線繼續追擊下去。
從碎葉到大食控製阿史不來城足足有千裡之遙,如果沿真珠河走將是一望無際地草原和被綠色覆蓋的低緩山嶺,但從碎葉穀的北部向西而去卻是莽莽的崇山峻嶺,山嶺之間更是橫貫南北的戈壁灘,春夏飛沙走石,而冬天沙土都被凝固了,死一般的寂靜。
離開碎葉穀地已經七天了,蘇爾曼足足昏迷了三天,他肩上的傷口發炎了,幾十名回紇士兵托著他艱難地向西行駛,他們已經了迷路,離開商道很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