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在之前,整個天下人都知道,寧王豪奢,如何能夠與現在鋪鐵路的小工並到一起。
恐怕就算有人遠遠見過寧王,也隻是覺得兩人有一點像,絕對不會聯想到一起的。
寧王坐在穀應天旁邊,沒有什麼形象地端起麵前的茶水喝了一口,然後看向周鐵衣,笑道,“你不也一樣。”
周鐵衣微微搖頭,“不一樣,我做不到親自去鋪鐵路。”
周鐵衣用陳述的語氣說道。
寧王想了想,頷首道,“那是自然,你比我們都要聰明的多,自古聰明人就該乾聰明的事情,人生而不同,有的人擅長謀劃,有的人擅長戰鬥……”
周鐵衣忽然打斷道,“那你呢,擅長鋪鐵路,這倒是一個好消息。”
他這句話極為無禮。
穀應天臉上自然帶著一點怒氣,到現在為止,他們寧王府都可以說是以禮相待,雖然第一次見麵的地方簡單了一些,但是寧王自己都在親自去鋪鐵路了,周鐵衣如果是因為招待就傲慢如此,那確實無禮。
但穀應天知道周鐵衣是什麼樣的人,周鐵衣這麼說,肯定不是單純的無禮,而是想要從寧王的回答中試探出什麼東西。
所以他隻是表麵上動怒,這是做給寧王看的,證明自己與寧王一樣受到了侮辱,但他沒有貿然起身打斷,因為他沒有分析出周鐵衣這麼說話真正的意圖,在聰明人說話的時候,自己這個‘笨人’貿然插話,反而會讓周鐵衣和寧王都看輕。
果然,寧王聽了之後,先伸手攔了一下穀應天,而後看向周鐵衣笑道,“我什麼都不擅長啊,所以以前隻會享樂。”
而後他繼續說道,“我聽聞你稱讚李靜是扶搖山上的大鳥,九年不飛,九年不鳴,但一飛衝天,一鳴驚人。”
周鐵衣頷首,繼續戲謔笑道,“怎麼寧王您也想要當大鳥嗎?”
寧王歎息一聲,“我可當不了大鳥,我天生愚鈍,就是一隻愚鳥,不過愚鳥也有愚鳥的好處,因為愚鳥先飛,我又是個閒人,揣摩了你很多事情,但仍然有疑惑,所以就自己來鋪鐵路,想要驗證自己心中的一些疑惑。”
周鐵衣笑容收斂,認真地說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
他在心裡歎息一聲,雖然之前就預料到了寧王難纏,但今日一見,才知道真正難纏的地方。
就像周鐵衣說的一樣,親自去鋪鐵路,他自己都做不到,他隻能夠憑借超越時代的見識,對人心的把握去控製工業革命的發展。
但是具體的工業革命和這個世界的結合,對於底層人的影響,他隻能夠模糊感知,不能夠感同身受。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他也沒有那麼多時間像寧王一樣。
而寧王這麼做,當然會有收獲,而且這種收獲對其他人可能沒用,對他這個位置上反而有大用。
任何一個領袖,下過基層和沒有下過基層,那是完全兩個概念。
很多在書本上學到的東西,和基層百姓生活真正印證對比之後,才能夠把握住最關鍵的脈絡。
周鐵衣不擔心李靜,因為李靜到現在為止,他去辦輪船廠,都會按照周鐵衣給的計劃和設計圖紙,而擁有遠超這個時代的見識,周鐵衣的設計和計劃就永遠在李靜之前。
所以李靜就算再聰敏,飛得再高,也隻能夠跟在他身後。
他也不擔心王明義,因為王明義就算下了基層,但是王明義受到儒家的阻礙,在徹底變革儒家,至少在立下自己學說之前,王明義都很難掌控全局,掌控王明義的始終是司民董行書。
但是寧王不同,他愚鳥先飛,能夠以千金之尊去掌控全局,思考問題,又能夠委下身子,親身去經曆這變化。
很快寧王就會將自己帶給時代的變化融入到他所學之中,從另外一個側麵,印證自己從來不講給外人的那些道理。
畢竟道理始終是道理,不是秘密,當時代變化,當有人願意親身去印證,道理自然就會顯現。
自己現在還能夠領先寧王,但是五年之後,就不一定了。
說完了自己,寧王臉上柔和的笑意忽然變得銳利,在狹窄的車廂之中,坐在周鐵衣身邊的秦羽和李劍湖都微微屏住呼吸,他們有種被帶入了曠野之中,被無數人用目光審視的感覺。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之前引以為傲的修行手段,都毫無用處。
寧王的修行傳聞中是公輸家五品,但實際上連公輸家本身對這件事都不太在意,因為寧王隻需要手握‘寧王金印’,在湯州府這片封地上,他能夠調動大夏國運,那麼他的實力是不是五品都不重要。
“那你呢,我之前一直覺得你很怕死,因為不怕死的人成不了大事,是什麼讓你現在不怕死了呢?”
寧王的問題同樣問出了關鍵,就像周鐵衣問了寧王,寧王回答了一樣,周鐵衣回答道,“那一定是必死無疑,所以死中求生了。”
“是嗎?”
寧王半信半疑,但周鐵衣確實回答了他的問題,於是他想了想,目光重新變得柔和起來,“若周侯死了,那天下人一定都會想念周侯的。”
周鐵衣反問道,“為何這麼說?”
寧王自信地說道,“因為我會替你達成未完之夢想,那個時候即使周侯死了,也是先驅,也會活在天下人心中。”
周鐵衣笑道,“雖然聽著不吉利,但結果看來至少不錯。”
寧王道,“你在湯州府一切自便,若有需求,知會穀應天就可,他會儘力幫助周侯的。”
周鐵衣看向寧王,“那你呢?”
寧王起身,“我自然去繼續鋪鐵路,有始有終,隻有完整鋪好一條鐵路,連通湯州府和山銅府,或許我才能夠看清楚這一條線上種種變化,而且你給了我這麼妙的一個掩飾,不用豈不是太可惜了。”
寧王下車,離開了車廂。
周鐵衣和寧王這次見麵,兩人作為各自勢力的領袖,已經不用像周鐵衣和其他人談話一樣,需要談利益交換,具體的利益交換,兩人下麵的人就會完成,兩人的談話最主要是試探出對方有多聰明,對時局看得有多透,這既透露出作為盟友的雙方有多可靠,同時也在警惕對方,彆出小手段,我們都不是蠢貨。
而這次見麵的結果,至少從現在來看,兩人都比較滿意。
寧王表達了在墨石案這件事上,寧王府會全力配合周鐵衣,甚至願意犧牲自己這邊的利益,但同時,寧王也要求周鐵衣頂在前麵,頂住大夏,神道的壓力,為他發育爭取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