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黯然繼續說道,“這魚龍不能夠救我性命,兄長和這位閣下卻願意冒著父命,天威來告知我大禍將至,所以我當以這條龍魚款待兩位。”
旁邊的盜家之人聽後,心悅誠服起身,對柯黯然抱拳道,“之前聽聞周侯買醉黃金樓已經是大夏一等一的風流之事,今日柯先生以龍魚待我和少爺,當不遜分毫。”
柯黯然擺了擺手,剛好酒已經溫得差不多了,他給兩人和自己倒了一杯酒,示意董修德先喝酒。
一杯溫酒下肚,伴著肥美的龍魚,精氣神在美味之中得到滋養,董修德也已經從驚怒之中回過神來,搖頭歎息道,“所以當初我才喜歡與你做朋友,可惜我父親……”
說到這裡,他再次長長一歎。
柯黯然端起酒杯,自己也喝了一口,問道,“何事讓你連夜冒險趕來。”
董修德用儘量簡短的話回道,“周鐵衣上書墨石案卷宗,效法當初梅清臣故事,問罪聖上,隻不過理由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是你提出的《三才感應策》!”
柯黯然端著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過了許久才放下來。
他凝視著窗外的風雪,“水可載舟亦可覆舟,這是不變的道理,這話本來當我去說,我去冒犯天威,他幫我說了,倒是一件好事。”
“這哪是好事,已經大禍臨頭了!”
柯黯然搖了搖頭,沉吟了一會兒說道,“聖上看了這奏折,自然會暴怒,但暴怒之後呢?”
董修德一時間語塞,這份奏折牽連周鐵衣這個掌握聖力,同時掌握朝廷經濟命脈,關乎前線軍事的‘奸臣’,但又牽連司律,司民乃至於想要限製皇權的諸子百家,甚至連聖上才提拔起來的‘自己人’柯黯然也被牽連進來。
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大家都逃不出去的局,無論大夏聖上有多憤怒,隻要他想要繼續修道,就需要解決這個現實的問題,這是他選擇的道統本身的缺陷。
既然要承受天聖民之功,就要承擔天聖民之過。
次日,宮門剛開,柯黯然就進入宮中,和當初聖上榮寵周鐵衣一樣,如今柯黯然的榮寵更甚一籌。
宣法殿中,已經搬居此處的大夏聖上聽到太監稟報,柯黯然天色剛亮,就請求麵見,他睜開眼睛,眼中的大日光輝忽暗忽明,似乎在尋找一個平衡點。
“讓他進來吧。”
柯黯然進入宣法殿中,先拜道,“臣請罪。”
不過沒有等他徹底拜下來,周圍的雲氣就上托,托住了柯黯然,大夏聖上一反常態露出笑容,“先是梅清臣請罪,而後是周鐵衣請罪,如今連你也請罪,今年我大夏朝的忠臣倒是一個個罪責不斷,顯得朕治理無方了。”
柯黯然雖然昨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當大夏聖上說出這段話的時候,他輕歎道,果然,對於周鐵衣要在墨石案上繼續做文章,大夏聖上其實心中已經有預料,而且還早已經準備好了解決辦法,所以才有了當初三卦之言,隻不過自己當時都沒有反應過來這卦象會映照得這麼快。
“坐。”
大夏聖上指了指自己麵前的蒲團,柯黯然再次拱手一禮,坐了上去。
“你早上急急忙忙趕來,是周鐵衣又弄出了什麼事情吧?”
柯黯然將昨天發生的一切都一五一十說了出來,包括董修德背著董行書,連夜找自己,將消息通知給自己。
旁邊侍奉的蘇洗筆屏住了呼吸,這已經與逼宮隻差一步了,怪不得周鐵衣在上麵會寫‘尚有一罪不敢直言’,因為這罪責是欺君之罪。
大夏聖上聽完之後,沒有暴怒,而是對蘇洗筆吩咐道,“你去將皇後,馮子寬叫來。”
等蘇洗筆離開,大夏聖上才開口問道,“你認為這是陰謀還是陽謀。”
柯黯然拱手道,“他未動天京軍權,落筆文書上有司律,司民兩人簽字,但唯獨沒有右將軍的簽字。”
若這是逼宮之舉,想要以聖上失德,所以天降警視,需要聖上退位讓賢,那麼周鐵衣此時就應該和右將軍府緊鑼密鼓的聯係起來。
這種事情在周鐵衣那個世界時常發生,所以天子極為猜忌臣下私聯,一旦發現,格殺勿論,因為如果天下都不是自己的,那麼天下好不好和天子就沒有任何關係了。
但是在這個世界不同,從人族五帝建國開始,皇帝不僅是天下的所有者,同時也是天下無可置疑的強者。
從五帝到聖皇再到大夏曆代前任皇帝,在京師之地,掌握著絕對力量的皇帝無懼於任何的陰謀詭計。
反倒是到了這一代大夏聖上,正是因為他想要修道長生,才需要麵對這個以前皇權都沒有麵臨過的問題。
大夏聖上繼續笑道,“所以這是陽謀啊,這件事從計劃之初就放在所有人眼皮下,根本沒有密謀的可能性,所以董行書和青空規才會落筆,他們擔心朕成聖之後再無限製,可儒法兩家卻口口聲聲稱聖皇時代乃是天下治世。”
“現在朕倒是越發好奇當年的聖皇究竟是何物,聖皇又為何隕落了。”
柯黯然微微屏息,沒想到大夏聖上不僅想到了眼前之局,還聯想到了成聖之後的事情。
世人皆知聖皇壽五百餘載,這對於世人而言已經是天壽了,但是對於一位聖人而言,這個壽命仍然過於短暫。
儒聖,佛陀之所以寂滅,不是因為他們壽命到頭,而是因為他們從聖位上跌落。
當初儒聖,佛陀從聖位上跌落,是因為要應對神道的威脅,但是聖皇呢?
他所處的那個時代,天下已經一統,人族徹底大興,大炎朝存世五百年,為何一夕之間聖皇隕落,連帶著整個大炎朝崩潰,進入了五百年的南北五朝亂世?
這一件事恐怕隻有儒家,道家,佛家最機密核心的人才知道原因,連大夏皇帝亦無從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