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蒙仲不知情的是,此刻莊子亦感到有些棘手。
正如蒙仲所判斷的那樣,鑒於他鍥而不舍,一次又一次地向莊子請教,雖然莊子每回都無視了他,但次數一多,莊子心中自然也‘記住’了這個煩人的小子。
而今日,這個煩人的小子變本加厲,居然敢對他說「道家將亡、皆因莊周不樹」這樣的狂言——這小子咒道家亡有沒有?直呼他名諱有沒有?指責他‘不樹’有沒有?
實在可惡!
按照往常的路數,莊周得先問問那蒙仲為何得出那樣的‘判斷’,如果蒙仲毫無根據,隻是信口開河,那麼,他再教訓此子——這才是合乎道理的,叫人心悅誠服。
但問題就在於,他無法開口。
難道真要為這小子破了自己持續近二十年的閉口戒?
仔細想想,莊周又覺得這事不太值得——他不覺得眼前那個叫做蒙仲的小子,值得他那樣做。
更要緊的是,他不希望成為這個可惡小子成名的‘踏腳石’——一旦他此時開口,此子必定立刻名聲大漲,日後世人提到小子就會聯想到:這是一個讓莊子都忍不住開口的人物!
是的,他莊周沒有理由那樣做。
可是,接下來該怎麼辦呢?難道他堂堂莊周,就這麼跟一個半大小子站在這裡大眼瞪小眼?
而就在這時,院內忽然響起了莊伯的嗬斥:“蒙仲!”
聽到莊伯的聲音,莊子與蒙仲不約而同地暗自鬆了口氣:總算是能繼續下去了。
在二人暗自鬆氣之後,就瞧見莊伯從遠處疾步走到莊子身邊,目視著蒙仲氣憤地說道:“蒙仲,你太無禮了!你豈敢對夫子這般無禮?”
雖然被莊伯厲聲指責,但在心底,蒙仲卻暗暗感激莊伯的及時出現,因為他發現,自己的那句‘驚世之言’不足以逼莊子開口與他理論,倘若莊伯不出現,那麼此番中途就隻能僵持下來,朝著莊子與他二人彼此大眼瞪小眼的詭異景象演變。
至於莊伯對他的指責,他倒不是很在意,畢竟他早已想好了措辭。
隻見他朝著莊伯拱了拱手,正色說道:“莊伯此言差矣。仁義禮德,乃是儒家的思想,此地乃莊夫子之居,而夫子乃道家聖賢,是故小子以為,這裡應當講先「道理」,再論禮數。……夫子以為呢?”他反問莊周。
聽聞此言,莊伯無法反駁,於是便轉過頭詢問莊子的意思。
同樣,莊周亦聽到了蒙仲這句話,眼眸中閃過一絲驚訝。
因為蒙仲說得沒錯,道家推崇「道德」、「道理」,而儒家才講究仁義禮數,在這座莊院內,蒙仲先論道理、再論禮數,這話沒錯。
於是他微微閉目,點了點頭。
得到莊子的首肯,莊伯亦點了點頭,轉回頭仍帶著強烈的不滿對蒙仲說道:“好,那就先說說你的道理,你何以敢說,道家將亡、皆因莊……莊子不樹?”
隻見蒙仲拱拱手,正色說道:“道家思想,源於泰古而大成於老子,老子集古先賢之大智慧,總結了道家精化,遂形成無為而無不為的道家理論,相信定能成為日後至尊寶術,傳承後人、澤被後世,然而,莊夫子雖被譽為老子之後道家第一人,卻隻顧自身遁世脫俗,不肯傳授解惑道家思想,長此以往,道家失了傳承,又豈會不亡?……如道家因此而亡,其罪過是不是「皆在莊周」?既然罪過皆在莊周,小子直言「莊周不樹」,又何來過錯呢?”
“這……”
莊伯被說得啞口無言,遂下意識看向莊周,向後者請示。
隻見莊周在深深看了一眼蒙仲後,麵朝莊伯舉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指天空,旋即搖了搖頭。緊接著,他再次指了指天空,又指指自己的耳朵,然後第二次搖頭。
這一番動作,無論是蒙仲還是在旁圍觀的諸人都感到很迷惑,然而,莊伯不愧是在莊子跟前侍奉了幾十年的老人,唯有他看懂了莊子的意思,對蒙仲說道:“由老朽來轉達夫子之意,夫子言,「道無問、問無應」。”
『道無問、問無應?』
蒙仲皺著細細琢磨這幾個字,越想越感覺深奧。
但不管怎樣,此時他無論如何都不能退縮,今日若不能說得莊子、莊伯二人啞口無言,他或許會被驅逐回家族也說不定。
而他的優勢就在於,莊子自顧身份,仍不想開口與他辯論,隻用動作來指點莊伯代為與他辯論。
在這種情況下,蒙仲認為自己能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