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選那個蒙仲,則他牛翦顏麵大損:明明執掌著趙國最強大的軍隊,結果功勳卻遠不及手底下隻有區區五六千步卒的蒙仲。
時間一長,公子章會不會革除他牛翦的兵權,將萬餘騎兵交給其更加信賴的那個蒙仲執掌呢?
不得不說,正是因為考慮到這一點,牛翦在今日傍晚公子章所舉辦的慶功宴中,才會顯得興趣缺缺的樣子;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會答應接見李兌。
否則,就像李兌所說的,若今日破城的最大功臣乃是他牛翦,他早就將李兌綁到公子章麵前去了。
不過,倘若此刻他牛翦倒戈相向,投向趙王何,那他就是王師方的最大功臣,哪怕是前一陣子有救駕之功的廉頗,也比不上他牛翦,更遑論其他人。
但……
眼眸中閃過幾絲掙紮之色,牛翦咬咬牙搖頭說道:“我不能……背叛趙主父。”
聽到這話,再看到牛翦說這話時的表情,奉陽君李兌就猜到牛翦其實被他說得動搖了,接下來,隻要給牛翦一個背叛趙主父的合理的理由,那麼眼前這位執掌一萬騎兵的軍司馬,就將搖身一變成為王師最大的仰仗。
而這,正是李兌今晚親自前來的目的。
“我知道牛司馬對趙主父的忠誠。”
在聽了牛翦的話後,奉陽君李兌輕笑著說道:“這也是李某今夜親自前來的原因……正如我方才所說,趙固大人終歸是離開邯鄲久了,因此有些事他並不清楚。”
說著,他問牛翦道:“牛司馬,你可知道趙主父為何要暗助公子章麼?”
牛翦猶豫了一下,沉默不語。
見此,李兌便笑著說道:“牛司馬何必遮遮掩掩?其實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反正此地就隻有你我,直說又何妨?”
聽了這話,牛翦這才皺著眉頭遲疑地回答道:“為了……奪回君主的權力?”
“這是其中一部分。”李兌微微搖了搖頭:“奪回君主的權利,改立公子章,這都隻是其中一部分。至於其他,那是因為趙主父還想再做一件大事……”
“大事?”牛翦臉上露出幾許不解。
“對!”捋了捋髯須,李兌壓低聲音說道:“即效仿魏國的李悝變法,在我趙國全境施行變法!”
“變法?”牛翦愣了愣,有些不解於李兌為何突然提到變法。
而李兌卻沒有注意到牛翦臉上的困惑,皺著眉頭沉聲說道:“這個新法,即鶡冠子的《天曲日術》!……安平君與我,還有眾多國內士卿,皆竭力想要阻止……”
“……”
牛翦聞言臉上的困惑之色變得更濃了,他不解地問道:“在下……不明白。”
見此,李兌轉頭看向牛翦,正色說道:“看來牛司馬並不了解《天曲日術》,此法脫胎於楚製,可幫助君主集中權力,削弱邑君、邑侯在本邑內的權力……”
聽著聽著,牛翦的麵色逐漸變得嚴肅起來。
“……趙國,並非隻是趙氏一族所守護的國家。”目視著牛翦,李兌正色說道:“像我的祖父李宗,自魏投趙,為趙國建立功勳,拜為上將,此後我父李同,亦多次為趙國出生入死,因而拜為上將,得享封邑。臣子將忠誠獻給君主,不惜性命守護君主的利益,而君主則回報於封邑、名爵……然而鶡冠子的天曲日術,卻是有背於先王,它削弱先王曾經賞賜我等先祖的權力,甚至於剝奪一部分人的封邑與名爵……這豈非令人心寒?先祖英勇,為國犧牲,故而先王賞賜名爵封邑,然而,隻是因為其後輩兒孫不孝,未有出現有助於國家者,君王便要剝奪這些人的名爵與封邑,改封其他人?此過河拆橋之舉,豈非令人心寒麼?”
“……”牛翦微微點了點頭。
畢竟李兌說得沒錯,這確實就是曾經王族與貴族之間的關係:貴族效忠王族,守護王族的利益;而王族則賞賜貴族封邑、名爵,授予其相應於忠誠與功勳的賞賜。
這也是變相的“交易”。
但自從魏國的李悝變法後,舊有的製度被打破了,魏國的王族擁有了剝奪貴族名爵、封邑的權利,若是站在貴族階級的角度來看待這件事,怎麼看都是很不利的局麵。
或許有人會說,《天曲日術》製度,是可以讓國家變得更具活力、更加強大的變法,但問題是,假如你作為一名被剝削了名爵與封邑的貴族後人,從此淪落為平民,趙國強不強盛,於你又還有多少關係?
到那時,你會欣慰於趙國變得更加強盛,還是憤恨於祖先傳下來的基業皆被王族無情地剝奪?
這也正是以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為首的趙國舊貴族派,竭力想要阻止趙主父在趙國推行《天曲日術》製度的原因——其實這於他們並無利害衝突,畢竟再怎麼說,趙成也好、李兌也罷,那都是確確實實對趙國做出了巨大貢獻的臣子,再怎麼樣也不至於拿他們下手。
但後代兒孫呢?
當代最看重的即「傳承」,為人師表者,將自己的學識傳給弟子,弟子再傳給其弟子,世世代代並不斷絕;而家族,則是父傳子、子傳孫,一代一代將祖業傳承下去。
趙成、李兌亦是如此。
他二人都已經六十多歲了,滿打滿算又還能再活幾年?他們如今考慮的,其實也並非是使自己獲得更大的權力,而是如何給後代兒孫留下更多的東西——最起碼也得確保他們父親傳給他們基業,能讓他們傳給他們的兒孫,然後兒孫再傳其兒孫,代代相傳。
萬一後代兒孫中出幾個不孝子弟,隻曉得享樂卻對國家毫無貢獻,王族就要收回他們家的基業——這讓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如何能接受?
“牛司馬,您是趙敬侯君師牛畜的後人,亦出身我趙國名門望族,您願意坐視我等祖先辛辛苦苦創建的家業,卻因為幾個不孝兒孫的關係,日後被王族輕易收回,轉賜於他人麼?”李兌問牛翦道。
牛翦沉默不語,但內心卻認可李兌的觀點:他祖先留下來的家業,那是屬於他牛氏一族子孫的,如何能坐視王族將其剝奪?
見牛翦不說話,李兌亦不難猜測前者的心思,搖搖頭說道:“是故,這道法令決不可開,否則,我輩辛辛苦苦創建的家業,日後隨時都能給王族薄弱,這實在是令人心寒。”頓了頓,李兌目視著牛翦,沉聲說道:“換而言之,即決不可使趙主父得勝,否則,趙主父攜勝勢推行新法,我輩兒孫日後將死無葬身之地!”
“……”
牛翦皺著眉頭沉思了許久,旋即,他重重點了點頭,仿佛是做出了什麼重大的決定。
兩日後,即十月十一日,公子章終於下達了進攻邯鄲城內城的命令。
當日,由公子章親率主力為中軍,蒙仲、龐煖為左軍,許鈞為右軍,再加上牛翦親率的六千騎兵,攏共五萬餘軍隊,朝著邯鄲展開攻勢。
而王師一方,則亦派出李躋、趙平、趙賁、廉頗、趙袑、李疵等人,統率近五萬兵卒,與叛軍決一生死。
然而,就在王師與叛軍雙方諸軍殺地難舍難分之際,牛翦忽然下達了一個讓無數叛軍兵將皆為之目瞪口呆的命令,下令六千騎兵突襲叛軍的側翼。
側翼遭到攻擊,且發動攻擊的對象還是來自友軍的牛翦軍,數萬叛軍瞠目結舌,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以至於被王師聯合牛翦的騎兵殺地節節敗退,大有一敗塗地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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