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公子章再次召集麾下部將商議對策。
此時,除了蒙仲、樂毅二人所率領的近五千兵力外,公子章麾下隻剩下約七千左右的兵卒,且這些兵卒一個個精神萎靡,毫無鬥誌。
而事實上,彆說這些士卒,就連衛援、田璜,甚至是公子章,亦是惶惶不知所措。
見此,蒙仲便向公子章建議道:“安陽君,似眼下的處境,不妨先率殘軍撤回沙丘行宮一帶,與趙主父商議一番,再做定奪。”
公子章默默地點了點頭。
想來事到如今,也隻有這個辦法了。
在蒙仲的建議下,叛軍於次日,即十月十二日,棄守曲梁邑,再次向東麵撤退。
而同日,牛翦則在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與陽文君趙豹三人的引薦下,在邯鄲宮拜見了趙王何。
當趙成、李兌二人表述了牛翦的功勞後,趙王何對牛翦大加讚譽,稱讚牛翦棄暗投明,無愧是國之棟梁,這讓牛翦對於自己背叛趙主父的些許惶恐稍稍平複了些。
隨後,趙王何又問道:“眼下叛軍那邊的局勢如何?可還有複攻邯鄲之力?”
趙成聞言笑著說道:“托君上之福,叛軍經受今日的潰敗,五萬叛軍最起碼折損了三萬人。……可惜那蒙仲見事不妙,提前從南城門撤離,繼而在東城外接應叛軍,保護著公子章一行人撤向曲梁邑,否則,恐怕公子章今日或能被我軍兵將擒殺……”
『蒙卿……』
趙王何的目光稍微閃爍了一下,對安平君趙成有意的挑唆視而不見,平靜說道:“如安平君所言,叛軍是敗局已定。……奉陽君、陽文君,你二人覺得,我等接下來該作何打算?”
聽聞此言,陽文君趙豹率先開口道:“君上,以老臣之間,此刻公子章即便率領敗軍逃向代郡,亦難挽回其敗局。因此老臣擔心,他或會逃往沙丘行宮,挾持趙主父威脅君上。”
不得不說,當從趙豹口中聽到“挾持趙主父”這幾個字時,殿內諸人的表情都難免有些古怪,但既然有些事確實不好擺在台麵上來講,那麼諸人也不會將其拆穿,挾持趙主父,那就當是挾持趙主父吧。
當日,趙王何命牛翦協助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二人一同追擊公子章。
十月十三日的晌午,在叛軍大規模撤離曲梁邑的次日,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與牛翦、趙袑、李疵等幾路軍隊,進駐曲梁邑,旋即再次向沙丘行宮進兵。
而與此同時,蒙仲已護送著公子章的殘軍抵達了沙丘行宮,進駐了沙丘行宮南郊的舊營。
然後,蒙仲與公子章、田不禋一同回到沙丘行宮內,請見趙主父。
而此時,趙主父已經得知了「牛翦倒戈、叛軍戰敗」等事,畢竟龐煖早在兩日前就已經率領麾下軍隊返回了沙丘行宮,將這一件件事告訴了趙主父。
據蒙仲事後向龐煖詢問,當時趙主父大發雷霆,大罵牛翦辜負他的信任,甚至於還在盛怒之下,砸毀了沙丘行宮東殿內不少貴重的擺設。
可能是因為當時已發泄了一通,因此,當今日公子章與蒙仲幾人再次請見趙主父時,趙主父的情緒克製了許多。
時隔多日,父子二人再次相見,但氣氛卻已不複當初。
在場的諸人,無論是趙主父、公子章父子,亦或是鶡冠子、田不禋、龐煖、蒙仲,都不知該對眼下的局麵發表怎樣的看法。
就像趙主父所嘲笑的那般:“大好的局麵,怎麼會落到這種田地?!”
『是啊,怎麼會落到這種田地呢?』
鶡冠子瞥了一眼環抱雙臂站在一根殿柱下的蒙仲,微微搖了搖頭。
他很清楚,公子章之所以敗北,但錯卻不在公子章——公子章怎麼會料到趙主父最信賴的統兵臣子牛翦居然會向王師倒戈相向呢?
要怪,就要怪趙主父,怪他太過於自負,倘若當初趙主父聽取了蒙仲的建議,在趙王何逃入雞澤那會,親自出麵肯定公子章的行為,然後帶著公子章返回邯鄲,公子章早就就坐上趙國君主的位置了,哪裡還有趙王何一黨扭轉局勢的機會?
想到這裡,鶡冠子問蒙仲道:“蒙仲小友,事已至此……你可還有什麼策略?”
不得不說,在場所有人都沒有料到鶡冠子居然會在這個時候開口詢問蒙仲,就連蒙仲自己也沒想到。
在微微一愣後,蒙仲轉頭看向趙主父,見趙主父亦神色有些複雜地看著自己,蒙仲立刻端正了站姿,在微微思忖了一下,抱拳說道:“此番遭遇大敗,若局限於趙國,我方恐怕已無半點勝算,但若是著眼於諸國之間,我以為事情可能還有轉機。”在稍稍一頓後,他正色說道:“我聽說趙主父有信任的臣子「樓緩」正在秦國為相,趙主父何不派人聯係這位臣子,尋求秦國的幫助呢?……相信秦國絕對不會願意看到一個親善齊國的趙國,隻要趙主父您向秦國求援,秦國必定派兵援助,同理,宋國亦會派兵援助。隻要能請來秦宋兩國的軍隊,那麼,或還能扭轉局勢。……這是臣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了。”
“向秦、宋兩國求援……”
趙主父聞言微微點了點頭。
宋國,那是肯定會支援趙主父的,畢竟宋國比秦國還不願意看到一個親善齊國的趙國,至於秦國那邊嘛,趙主父覺得他趙國肯定得付出一些代價,比如秦國可能會趁機索要西河什麼的——但即便如此,秦國還是會同意支援。
畢竟在整個中原,秦國迄今為止就隻有趙國、宋國稱得上是盟國,像魏、韓兩國那種,秦國強勢就倒向秦國、齊國強勢就倒向楚國,那根本不能算做盟國,更彆說因為張儀曾經幾番逼迫魏國臣服於秦國的關係,魏國對秦國其實是恨之入骨的。
見趙主父似乎同意了自己的建議,蒙仲便接著勸說道:“既然趙主父已同意此事,事不宜遲,不妨立刻撤離行宮。”
“撤離行宮?”趙主父有些不解。
見此,蒙仲便解釋道:“若臣所料不差的話,過不了兩日,趙成、李兌等人率領的王師,便會抵達沙丘行宮,將行宮一帶包圍,為避免有何不測,趙主父不妨先撤到衛國,衛國對趙、秦兩國頗為畏懼,並不敢阻攔您……”在稍微猶豫了一下後,他又說道:“亦可以撤到宋國,相信宋王定會好生安頓趙主父您……”
不得不說,在提到撤到宋國時,蒙仲稍稍猶豫了一下,因為他也不知道是否應該勸說趙主父撤到宋國,他無法斷定此舉會不會給宋國惹來麻煩。
但幸運的是,他根本無需為此事困擾,因為趙主父根本就沒有逃離行宮的意思,隻見他在聽了蒙仲的話後哈哈大笑道:“蒙仲,你叫我趙雍逃離我的國家?隻是因為趙成、李兌等一乾我曾經的臣子?哈哈哈哈!……你是覺得,他們有膽量圍住行宮,加害於我麼?”
“不可不防。”蒙仲平靜說道。
“哼!我趙雍一十五繼承國君之位,苦心經營數十年,終使我趙國有今日這般強盛,然我趙雍暮年,竟會遭一乾臣子圍攻不成?誰敢圍我趙雍?!”趙主父冷笑道。
蒙仲還想再勸說,卻忽然有士卒進殿稟報道:“主父,有一支騎兵在行宮四周遊蕩,看旗號,似乎是我趙國的軍隊。”
“牛翦……”
趙主父眼眸中閃過幾絲濃濃的恨意,咬牙切齒地冷笑道:“來得好快啊,不愧是騎兵。”
說罷,他公子章說道:“趙章,你麾下還有多少兵卒?”
“還有七千餘兵卒?”公子章老實說道。
趙主父點點頭,又問蒙仲與龐煖二人道:“除信衛軍與檀衛軍外,你二人還有多少代郡兵?”
“四千餘。”蒙仲與龐煖前後回答道。
聽聞此言,趙主父點點頭說道:“好,蒙仲、龐煖,你二人將各自麾下四千餘代郡兵交還趙章,這樣趙章就有一萬五千兵卒,再加上韓具的三千餘人,可湊近兩萬人,趙章,你便率領這近兩萬人,死守沙丘行宮,守到入冬。我會派人聯絡秦國的樓緩與宋國的仇赫,待明天開春,請秦、宋兩國派兵支援……記住,你是最後的機會了!”
“兒臣遵命。”
公子章深吸一口氣,應下了此事。
次日,即十月十四日,王師方麵的軍隊便陸陸續續抵達沙丘行宮一帶。
待等到十月十六日,似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牛翦、李疵、趙袑等人,皆率領軍隊抵達沙丘行宮一帶,將公子章的軍隊連帶著整個沙丘行宮,團團包圍。
十月十七日的清晨,蒙仲站在沙丘行宮的城牆上,眺望著遠處正在興建的王師聯營。
還記得前段時間,他們在邯鄲也是像這樣圍住城郭,沒想到僅僅過數日,便輪到王師反過來將他們包圍。
“你覺得公子章能守到入冬麼?”
忽然,身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蒙仲轉頭看了一眼,這才發現是他的族叔,同時也是蒙氏一族的少宗主蒙鶩,領著蒙虎、蒙遂二人來到了這邊。
“不好說。”
蒙仲搖了搖頭說道:“事實上據我觀察,對麵的王師,兵力亦不多,大概也隻有四萬餘步卒,再加上牛翦的近萬騎兵,公子章眼下仍有近兩萬軍隊,隻要他采取死守,未必不能守到入冬……更彆說目前已十月下旬,天氣越來越冷,說不定過幾日就會天降大雪,但……就怕王師那邊也想到了趙主父在秦、宋兩國中的威信,不顧一切強攻沙丘行宮……”
“方才我與龐煖聊了幾句。”
站到蒙仲身邊,蒙鶩搖搖頭說道:“龐煖亦說,趙主父太過於自負了,若他肯早早聽取你的意見,如何會弄到今日這種地步?”
“事到如今還說這些做什麼?”
“不,要說!”
打斷了蒙仲的話,蒙鶩看了一眼蒙仲,壓低聲音說道:“為叔隻是要告訴你,你對趙主父已仁至義儘,若最終勢不可違……我等便索性返回宋國。彆忘了,蒙邑還有我等的親人等待著我等安然無恙返回。”
“唔……”
長吐一口氣,蒙仲頗為惆悵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