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此,蒙仲翻身下了戰車,主動迎上前抱拳招呼道:“在下蒙仲,奉我宋國君主之命,特地前往大梁請見魏相薛公,還請通融。……這是符節。”
說著,蒙仲從懷中取出先前惠盎交給他的符節,遞給那名魏卒,隻見符節上確實寫著「宋、王三十五年秋,命蒙仲之魏」等字樣。
不過那名魏卒似乎不識字,在端詳了片刻後,皺眉說道:“等著,容我上報。”
說罷,他轉身走到了關隘上的門樓,將此事稟告了此地的守將。
旋即,此地的守將親自出麵盤問了蒙仲一番,見蒙仲對答如流,又持有宋王的令符,這才放蒙仲一行人入關。
當然,在放任蒙仲等人入關前,那名守將還是不忘例行公事般警告一番:“此乃魏國,休要惹是生非,否則,立即便有我魏國的衛士將你等捉拿。”
“自然。”
蒙仲淡淡笑著,不卑不亢。
通過這座關隘後,便已進入了魏國境內,僅僅隻走了半日路程,蒙仲一行人便遇到了首個魏國的城邑,「寧邑」。
考慮到此時已臨近十一月,天氣已逐漸寒冷起來,蒙仲等人並未在寧邑停留,徑直繼續往前。
從寧邑順著睢河逆流而上,約一日後,蒙仲等人便抵達了「襄陵」,據相傳,此地乃是宋國先代君主宋襄公的陵墓所在。
也就是說,這附近一帶,包括寧邑,曾經都屬於是宋國的土地,隻不過後來被魏國奪走了而已。
自襄陵再往西行,大約行了一日的路程後,蒙仲等人便抵達了「杞縣(雍丘)」。
杞縣乃是古杞國的都城,而如今則是魏國境內一個不小的城邑,城內的規模與繁榮程度雖然比不上商丘、陶邑、彭城等宋國最繁華的城池,但比蒙城倒確實要熱鬨繁華的多。
考慮到一路上風餐露宿加緊趕路頗為辛苦,蒙仲等人決定在杞縣歇息一宿,到城內的酒肆、驛館好好吃一頓好的。
然而讓蒙仲頗感意外的是,在杞縣城的驛館內,他正好碰到了曾經有過一麵之緣的宋人商賈,宋雷。
“賢兄竟亦在杞縣?”
碰到宋雷,蒙仲還是感到很高興的。
彆看他與宋雷隻見過一麵,但當初宋雷卻告訴了他很多有關於趙國的事,且宋雷為人也豪爽,喜歡結交朋友,是故蒙仲與他一見如故。
“蒙賢弟?哈哈哈,坐坐坐。”
在見到蒙仲後,宋雷當即將蒙仲請到他所在的這一桌,旋即笑著問道:“我聽說賢弟在今年六月中旬才剛剛成婚,何故竟會在魏國?”
此時,蒙仲已囑咐過蒙虎、樂毅、榮蚠等人各自向驛館內的魏卒購買酒菜,在聽了宋雷的話後,很是驚訝地說道:“賢兄亦得知小弟成婚?”
宋雷笑著點點頭,旋即帶著幾分歉意說道:“抱歉啊,賢弟,待愚兄得知此事,當時已是六月下旬……今日正好碰到賢弟,些許薄禮,不成敬意。”說著,他便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袋,遞給蒙仲。
蒙仲哪裡肯收,幾番婉言相拒,這才讓宋雷收回了那隻布袋。
隨後,二人一邊飲酒一邊吃菜,說說笑笑間,便又提到了方才這件事。
“賢弟何故竟在魏國?”
蒙仲亦不隱瞞,如實說道:“托我一位義兄的福,我此番借王命之便,前往魏國大梁增漲見識。”
宋雷恍然大悟,旋即搖搖頭說道:“恕愚兄直言,賢弟,此刻前來魏國,可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這是為何?”蒙仲很是不解。
見此宋雷便解釋道:“賢弟你不知,今年秦國與韓國爆發了戰爭,秦國兵出兩路,一路攻打河北,一路攻打河南,河北的秦軍由秦將「向壽」率領,一舉攻克了「武始」;而河南的秦軍,則由一名叫做「白起」年輕將領統帥,前段日子據說已攻克了「新城」,韓國遭此兩路秦軍進犯,難以兼顧……”
“向壽?白起?”
蒙仲念叨著這兩個陌生的人名,好奇問道:“是很知名的秦國名將麼?比較「樗裡疾」如何?”
因為義兄田章的關係,蒙仲唯一知道的秦國名將,也就隻有樗裡疾了,即嬴疾。
“樗裡疾?這個……”
宋雷琢磨了一下,說道:“向壽此人,楚人出身,據說乃是秦王嬴稷之母宣太後娘家的親眷,因自幼便與秦王嬴稷關係親近,是故深受重用,不過論才能嘛,也隻能說是中規中矩,談不上是像樗裡疾那般的秦國名將。”
“原來如此。”
蒙仲恍然地點了點頭,心中暗道:怪不得我從未聽田章義兄提起過這名叫做向壽的將領。
“那麼那名叫做白起的將領呢?”蒙仲又問道。
“不好說。”宋雷摸了摸胡須說道:“愚兄此前從未聽過此人的名字……”
蒙仲聞言一愣,皺著眉頭問道:“一個從未有任何名聲的人,一下子就成了數萬秦軍的主將?”
“我亦不清楚具體。”宋雷搖搖頭說道:“我隻聽說,這白起是秦國國相魏冉親自推薦的軍將。”
“秦國國相?”
蒙仲聞言又是一愣,忍不住問道:“秦國的國相,不是樓緩麼?”
“早不是了。”宋雷笑著說道:“趙國的趙主父死後,秦國立刻就罷免了樓緩的相位,取而代之的,正是秦王嬴稷之母宣太後的弟弟穰侯魏冉……這可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啊,秦武王為舉鼎而死後,此人為了讓擁護嬴稷,將魏女出身的惠文後與公子壯、公子雍兩位秦國公子趕儘殺絕,又將同為魏女出身的秦武王後驅逐至魏國,與宣太後一同把持秦國國政,秦國上上下下,就沒有不畏懼這個魏冉的。”
“那樓緩呢?”
蒙仲沒有心情去聽那些有關於穰侯魏冉的消息,聞言忍不住問道。
“不清楚。”
宋雷搖搖頭說道:“自被秦國罷免了相位後,樓緩便不知所蹤了,或有人說是被秦人殺了,或有人說是返回了趙國北地,誰知道呢。”
聽到這裡,蒙仲忍不住暗自歎了口氣。
前段時間他曾聽說,仇赫返回趙國後,因無法再次促成趙宋聯盟,至此失去了音訊,蒙仲猜測,怕是因為心灰意冷而離開了趙國,可能回到了北地,畢竟仇赫原本就是趙國北地匈奴族出身。
而如今繼仇赫之後,趙主父另外一位重臣樓緩,亦被秦國免去了相位,黯然退隱。
仇赫、樓緩二人相繼被罷相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曾經牢固的「秦趙宋同盟」,至此已被徹底打破。
同時,意味著宋國失去了趙國這個盟友,意味著趙國錯失了最佳的崛起時機,意味著秦國從此擺脫了趙主父對他們的鉗製,意味著整個中原諸國的格局,已被徹底打亂,失去了原來的平衡。
當然,儘管失去了趙國這個盟友,但宋國與秦國之間,利害還是頗為一致的:畢竟宋國的主要敵人是齊國,而秦國的主要敵人也是齊國。
但問題是,宋國需要拉攏魏國一起抗衡來自如今「齊趙燕三國同盟」的威脅,但魏國卻偏偏即將與秦國開戰。
是的,憑著魏韓兩國的關係,韓國此番不敵於秦國,必然會向魏國求援,而魏國考慮到唇亡齒寒,也必然會派兵支援韓國,派出重兵協助韓國擊敗秦國。
那麼問題就來了,在秦國與魏國之間,宋國應該站在哪邊?
而他蒙仲,又該以什麼樣的立場,看待這場迎接即將展開的,秦國與魏韓兩國的戰爭?
或者更乾脆地說,這場戰爭哪方勝出對他宋國更加有利?
『魏國!』
片刻之後,蒙仲心中便已有了答案。
畢竟在他看來,秦國與宋國結盟,隻不過也是希望讓宋國牽製齊國,而一旦秦國擊敗了魏國,甚至於重創魏國乃至吞並了魏國,介時的秦國,也就不需要宋國牽製齊國了,因為它已經擁有了足夠的力量擊潰齊國。
但魏國不同,雖說瘦死的駝駱比馬大,且魏韓兩國在抵禦秦國的期間,也不是就沒有打過勝仗,但總的來說,魏國單獨麵對秦國還是比較吃力的,所以還要聯合韓國。
既然聯合韓國,自然也就不會拒絕聯合宋國,至少在魏國有足夠的力量擊垮秦國前,宋國與魏國的盟約應該還是比較牢固的。
隨後,當聊到魏國時,宋雷笑著對蒙仲說道:“雖然賢弟此番奉王命前往大梁,但愚兄觀賢弟似乎對魏國一無所知,可有興趣聽愚兄講述一下魏國的過往?”
蒙仲正苦於對魏國一無所知,聞言連忙說道:“有勞賢兄。”
“哪裡哪裡。”
宋雷笑著擺擺手,將他所知的有關於魏國的事,皆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蒙仲,這使得蒙仲總算是對魏國這個國家,有了一個初步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