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仲聞言回頭看了一眼他身後的魏軍士卒們。
不得不說,鑒於秦軍的“暫不反抗”戰術,魏軍的士氣迅速得以回升,越來越多的魏卒逐漸堅信他們昨晚之所以敗給秦軍,隻是因為秦軍無恥的偷襲了他們,這由個蒙仲、魏青等人“錯誤”、且“有意”灌輸給麾下魏卒的主觀,使得他身後的魏卒逐漸消除對了秦軍的恐懼,甚至於有些不將秦軍放在眼裡。
比如說,蒙仲就看到有些士卒脫掉了甲胄,故意用粗鄙的言辭羞辱對麵的秦軍,激對方出營進攻。
說實話,魏軍這會兒的狀態其實很危險,畢竟秦軍又不是真的用泥捏的,雖說是偷襲,但對方怎麼說也是一舉擊潰了二十萬秦韓聯軍,著實是一支非常強勁的軍隊。
但即便如此,蒙仲還是沒有阻止他麾下的魏卒們,因為他此刻急需魏軍恢複士氣,哪怕因此稍微有點膨脹——雖說敗軍變得膨脹這聽上去挺可笑的。
『趁著我軍士氣回升,順勢進攻秦軍麼?……有幾分勝算呢?』
蒙仲神色凝重地注視對麵的秦軍,仔細思忖著。
『不妙……不妙……』
就當蒙仲暗自思忖之時,白起仍死死盯著他。
『……有段時間了,那家夥沒有再跟旁邊那名魏將說笑,從始至終盯著我軍……他這是在權衡,他在思忖是否要趁勢進攻我軍……不能再繼續放任魏軍了,必須想辦法打斷魏軍的氣勢,否則不等午後,魏軍說不定會率先向我軍進攻……』
想到這裡,白起心中閃過一個主意。
他轉頭問季泓道:“聽說昨晚有我軍的兵卒抓到了公孫喜?”
“對。”
季泓點點頭,有些奇怪於白起為何會在這個時候提起公孫喜。
“好,立刻將公孫喜帶到我帳中!”
丟下一句話,白起直奔自己的兵帳。
片刻之後,便見季泓帶著兩名近衛,押著五花大綁的公孫喜來到了白起的帳內。
隻見此刻的犀武,頂著一頭花白而淩亂的頭發,臉上有好幾道傷痕,甚至有些仍在滲血,全身的衣甲亦是遍布血汙。
不難猜測,這位魏國的名將昨晚必然是經曆了一番惡戰,隻可惜不幸失手被擒。
“跪下!”
將公孫喜帶到帳內後,押解他的兩名秦卒抬腳在公孫喜的腿窩一踹,讓公孫喜不由地單膝跪倒在地。
然而僅僅一瞬間後,公孫喜便再次站起了來,倨傲地冷哼一聲,臉上滿是對秦卒的輕蔑與不屑。
“你這家夥……”
其中一名秦卒大怒,正要再給公孫喜一點顏色看看,卻被白起抬手阻止:“不得對犀武無禮!……退下吧。”
“……喏!”
那兩名秦卒聞言退至帳外,使帳外隻剩下白起、季泓、公孫喜三人。
此時,隻見白起臉上堆笑,朝著公孫喜拱手抱拳說道:“久仰犀武威名,然今日才方得意見,方才白某麾下的士卒對犀武無禮,還望犀武莫要見怪。”
“哼!”
公孫喜倨傲地冷笑一聲,瞥了一眼白起與季泓二人,淡淡問道:“向壽呢?他不是要見老夫麼?”
白起聞言微笑著說道:“犀武誤會了,向將軍並不在此地,且欲見犀武的,也並非向將軍,而是在下。”
“你?”
公孫喜聞言上下打量了幾眼白起,冷笑道:“一個乳臭未乾的小毛孩……”
聽到這話,季泓臉上閃過幾絲不快,畢竟,若前幾日子他對白起還有幾分懷疑,但在昨晚成功偷襲魏軍且順勢擊敗魏韓二十萬聯軍後,他已對白起佩服地五體投地,又豈會容忍公孫喜這般傲慢地對待白起?
於是他立刻喝道:“這位乃是我秦軍主帥,希望犀武說話客氣一點!”
“主帥?”
公孫喜狐疑地看了幾眼白起,皺眉問道:“你秦軍的主帥,不是向壽麼?”
“此前確實是向將軍。”
白起簡單解釋了一句,旋即抱拳說道:“在下白起,現任十餘萬秦軍主帥。”
『……向壽,被撤了?』
公孫喜麵色驚疑不定。
其實有件事他一直很在意,即秦軍近段時間的動向。
就拿最初蒙仲告訴他,告訴他秦軍或有可能偷襲他魏軍時,公孫喜本能地不予相信,其原因就在於他很了解向壽,很清楚向壽根本不會采取那般凶險的計策。
但事實證明他的判斷有誤,秦軍果真是如蒙仲所言的那般,兵行險招對他十八萬魏軍展開了突襲,這讓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向壽何來的膽量采取這種戰術?
而如今,他終於明白了,因為秦軍換帥了,製定策略的不再是向壽,而是眼前這個自稱白起的小子!
『若早知如此……』
腦海中閃過蒙仲勸說自己的情景,閃過昨晚他十八萬魏軍被秦軍勢如破竹擊潰時的情景,公孫喜心中唯有悔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犀武笑什麼?”白起不解問道。
以公孫喜的倨傲,自然不會在敵人麵前道出自己心中的懊悔,隻見他嘲笑道:“老夫笑向壽這個愚才,終究是被一個乳臭未乾的小毛孩給取而代之了……”
一句話羞辱兩個人,縱使是白起,麵色亦沉了下來。
要知道,他與向壽的關係親近,伊闕山一行若非是向壽拚死保護,他白起說不定早就被那名“魏軍師帥”砍死了,更彆說公孫喜還連帶著羞辱了他。
『……這個不知死活的老匹夫!』
在心中暗罵一句,白起考慮到公孫喜的用途,勉為其難忍了下來。
隻見他臉上堆笑對公孫喜說道:“犀武,今日白某使士卒將你請來,不為其他,隻希望犀武歸順我秦國……”
不得不說,白起想得很好,隻要他能說服公孫喜投降他秦國,再讓公孫喜出麵到營外喊降,勸說營外那些魏卒,姑且不論那些魏卒是否會聽從公孫喜的話投降,但絕對可以打斷魏軍的氣勢,讓魏軍至今為止努力回溫的士氣一下子跌到低穀。
到那時,他白起再派營內秦軍全軍出擊,必定能將那些魏軍敗卒全部趕儘殺絕。
隻要這公孫喜願意歸降!
然而,性情倨傲的公孫喜卻隻是輕蔑地瞥了一眼白起,譏笑道:“老夫縱橫沙場時,你這乳臭未乾的小毛孩還你你娘懷裡吃奶咧,有何資格勸老夫投降?”
『……老匹夫!』
再次被公孫喜羞辱,白起深深吸了口氣壓製心中的怒火,勉強擠出幾分笑勸說道:“犀武,據在下所知,令兄犀首,最初便在我秦國擔任國相……”
“休要再提此事!”
公孫喜打斷了白起的話,冷笑道:“此事我兄亦悔恨終身!……我兄初為秦相,助秦王破那蘇秦「合縱六國」之策,然而秦王薄情寡義,隻因張儀那匹夫幾句挑唆,便將我兄逐出秦國。哈哈,可憐張儀那匹夫亦無好下場,縱使他為秦國出謀劃策,來回奔波,可最終,亦難免落得個被秦國驅逐的局麵,隻能返回魏國,鬱鬱而亡。……他二人的下場,便是你等日後的下場!”
說罷,他傲然說道:“要殺就殺,老夫不願降也!”
“……”
白起的目光冷淡了幾分,忍著心中的怒氣又勸說道:“犀武,魏韓兩國此番三十萬聯軍,已有半數被白某所破,昨晚破魏軍,明日破韓軍,三十萬聯軍便儘皆葬身於此。……魏國已注定敗亡,我勸犀武明智抉擇。”
公孫喜聞言冷笑道:“我魏國有兵甲百萬,縱使今日戰敗,仍有數十萬甲兵,且今魏王聰穎,治下賢臣不計其數,似你等庸才,豈能戰勝?”說到這裡,他瞥了一眼白起,輕蔑說道:“隻因老夫一時不察,遂成你豎子之名!然你這乳臭未乾的小毛孩竟如此狂妄,竟自以為是欲勸降老夫,何其可笑?!”
“……”
白起再也按耐不住,怒聲斥道:“既不願降,那你就死在此地吧!……來人,把這老匹夫給我拖出去!”
話音剛落,當即便有兩名士卒入內,欲架住公孫喜。
“死便死,有何畏懼?……老夫自會走!”
一抖肩膀掙脫了那士卒的夾持,公孫喜輕蔑地瞥了一眼白起,昂首闊步走出帳外。